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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旅途開始.1

作者:[英]丹尼爾·笛福 發布時間:2023-06-12 18:17:20 字數:32906
  

  一六三二年,我出生在約克城的一個上流家庭。由于我的父親是來自不來梅市的外國人,所以我們不是本地人,一開始他是住在赫爾市,后來經商發家之后就不再干這行,定居到了約克城。在那里,他娶了我母親。母親的家族姓魯濱孫,算是該城的大家族了,于是我便取名魯濱孫·克羅伊茨內。可是由于英國人一讀“克羅伊茨內”這個詞就變調走音,經常念成“克魯索”,所以我們也就不再糾正,按照他們的讀音這么叫和書寫,我的朋友們通常也這樣稱呼我。

  我原本有兩個哥哥,一個哥哥是駐佛蘭德斯的英國步兵團的中校,這個部隊早先曾被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率領過。后來因為跟西班牙人打仗,這個哥哥在敦刻爾克附近陣亡。至于我的第二個哥哥,我至今對他的行蹤下落依然一無所知,正像我的父親和母親后來也不知道我的下落一樣。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父母也沒讓我學什么謀生的手藝,因此,從小我就喜歡胡思亂想,心里只想著要出洋遠游。當時,我的父親年事已高,但他還是很關心我的學習,讓我一直都接受相當不錯的教育。他曾經送我去寄宿制學校讀書,還讓我接受那些免費學校的鄉村義務教育,只希望我能夠好好學習法律,將來能夠成為一名法官或是律師。但那個時候的我對這些東西都沒有興趣,一心只是想航海。這個強烈的想法使我態度堅決地違背父親的意愿,甚至開始抵抗父親的命令,這也讓我對母親以及一切親友的請求和勸說左耳進右耳出。而我后來的不幸生活就是這種頑固不化、一意孤行的壞脾氣造成的。

  我那睿智而又嚴肅的父親已經完全預料到我那不切實際的夢想將會帶給我的不幸。于是,他對我進行了一番嚴肅認真、苦口婆心的勸告。一天早晨,父親讓我去他的房間,由于備受痛風折磨而無法出門的父親態度和藹地對我說,他想了解一下,除了我天性中的喜好游蕩之外,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非要離開自己的家以及故鄉。在家鄉,我完全不用擔心沒人引薦這個問題,只要靠著實干和勤奮,就一定能得到一個似錦的前程,從此過上舒適而快樂的日子。父親告訴我,那些離開家鄉到海外去冒險、去創業,甚至是想借此揚名的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窮途末路之人,另一類則是充滿野心以及擁有豐厚資產之人。這兩種類型都不符合我的條件,高不成低不就。也就是說我的社會地位剛好處于兩者之間,也就是所謂的中間階層。父親通過他長期的社會經驗認定這個階層是這個世界上最理想的,也是最能給人幸福的階層。因為這個階層的人不像那些體力勞動者每天都要吃苦受累,也不像那些上層的富人,整天處于一種驕奢、野心以及猜忌的環境之中并因此天天煩惱。他還告訴我,可以通過一件事情來判斷這個階層的生活是不是要比其他兩個階層的生活幸福,那就是幾乎所有人都羨慕這個階層的生活。因為就算是帝王也常常感嘆由于自己的崇高地位使自己的生活并不快樂,他們都希望自己能處于兩個極端階層的中間,能有個不貴但也不賤的出身。從古至今,許多智者也有此想法,都希望自己的出身不是太貴,但也不是太賤。這再次證明,只有處于這個階層,才有獲得真正幸福的可能性。

  他說我只要時刻注意就會發現,生活中的苦惱以及不幸總是發生在上層或者是下層之中;而處于中間階層的人們,卻幾乎碰不上什么災難,也不會像處于高層或是低層的人那樣,經受如此之多的冷暖變更。更進一步來說,處在中間階層的人們,沒有必要像上層人士那樣,由于奢華糜爛、揮霍無度的生活而使得身心失衡,更不會像下層的庶民那樣,由于終日勞累、缺吃少穿而變得愁苦不堪。父親又繼續說道,中間階層能享受到一切的美德以及安樂,也只有中間階層有這個福氣;對于一個中產家庭來說,安定和富裕是必不可少的。他說,也只有處于中間階層,才能中庸克己,生活過得寧靜健康,同時也能愉快地交友,并且擁有舒心的消遣以及娛樂活動,這樣的幸福只有中間階層的人才有。處于這種環境下的人們,可以閑適舒服地過完這一生,不必為每日的飯食發愁,不需要辛苦做工搞得身心俱疲;更不會為各種野心以及**發愁,僅僅只要舒服地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品嘗幸福生活就行,在這個階層待的時間越長就越能體會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接著,他用一種誠摯的態度以及充滿慈愛的口氣勸我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不要急著去自討苦吃。因為,不管是從人之常情,還是從我的家庭出身來看,我都不可能會吃苦。他說,我沒有必要為每日的生計去操勞,他會為我的生活做好一切安排,并盡力讓我過上他前面說過的那種中間階層的生活。如果我無法在這個世上過幸福安逸的生活,那肯定是我的命運或者是我自己的過錯所導致,而他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因為他早已預見到我的計劃和想法會給我帶來的損失以及傷害,因此他已經提前警告過我了,也算是盡到了自己作為父親的責任。總結起來就是,只要我好好聽話,不要再想著離開家鄉,老老實實在家鄉成家立業,那么,他一定會盡自己所能來幫助我;同理,如果我決定離家,他是不會給予我任何幫助和鼓勵的,等到**后倒霉的時候他就不用自責了,因為這里面沒有他的份兒。最后,他叫我從當兵那個哥哥的事例中吸取教訓,他說當時他也苦苦勸告了我哥哥數次,讓他不要去那個低地國家打仗,結果毫無用處,我的哥哥依舊憑著年輕人一意孤行的意氣投身軍旅,最終在戰斗中犧牲了。父親又說,他一方面仍將繼續為我祈禱,另一方面他斷定如果我非要愚蠢地走這一步,上帝也不會保佑我的,當我走投無路時我有的是時間去后悔當初不聽從他的勸告。

  后來回想起他最后說的這段話,我覺得確實非常有預見性,盡管我確信那個時候說這句話的父親并不知道自己的預言有多么準。后來當他談到我那因打仗而丟掉性命的哥哥時已經淚流滿面。當他說到我將來“有的是時間去后悔”、“得不到任何人的幫助”這些話語時,他已經傷感得說不出話了,他對我說,他現在心里非常難過,已經不能再跟我多說了。

  這番話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誰能不被這樣的話語感動呢?于是,我決定不再整天胡思亂想、妄圖去闖蕩天下了,而是聽從父親的請求,留在家里。可是,唉!沒過幾天,我又開始忘乎所以了。總之,幾個禮拜之后,為了避免父親再來找我苦心哀求,我決定最好離他遠遠的。不過我并沒有沖動地離家出走。有一天,我覺得母親的心情比往日要好一些,就告訴她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去看看海外的世界,除此之外我不想干任何事情,父親最好能尊重我的想法,千萬不要阻止我。我說我已經年滿十八歲了,年紀不小了,無論是去當學徒或者是做律師的助理都已經太遲了。我說,我可以保證,如果讓我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那我絕對會在中途逃走,然后到海外去。如果母親能夠說服父親給我一次出海的機會,等到回來之后,我就再也不會想著外面的事了,而且會以雙倍的勤奮來挽回那些我損失的時間。

  母親聽完我的話之后情緒變得非常激動,她告訴我,和父親再談此事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他完全知道什么對我有利,所以決不會同意我去做那些不利于自己的事。她不明白為什么父親和我談話之后我依舊如此執迷不悟。她說,總而言之,假如我仍然執迷不悟地自尋死路,我將得不到任何人的幫助,所以我不用幻想著他們會答應我這件事。至于母親自己,絕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走向滅亡,因此她不可能幫助我的,這樣也可以避免我以后追悔莫及時將一部分責任推給她,可以說,當時我的父親雖然不愿意,但是我的母親卻是同意的。

  雖然母親表面上拒絕將我的話告訴父親,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后我卻聽說,她私底下還是將我的全部想法以及我和她之間的談話傳達給了父親。聽了我母親的話之后,父親非常憂慮,嘆了口氣說道:“如果這個孩子愿意待在家里,他一定可以過得很幸福;但是如果他執意要出海,他將會成為世界上命最苦的人。既然如此,我說什么也不能同意。”

  這件事之后差不多又過了一年,我終于私自離家出走了,而在這一年當中,盡管家里人曾經多次建議我去干點正經的工作,但我就是頑固不化,完全不聽他們的意見,反而總是與父母親糾纏,要他們不要再反對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天,我偶然來到赫爾市。當時,我還沒有想到要私自出走。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個認識的人。他說他將乘著他父親的船去倫敦,并慫恿我和他們一起去。他用水手們常用的誘人航海的辦法,那就是我不必付船費。我沒有想過詢問父母的意見,甚至連個口信也沒捎給他們(至于他們能不能得到我的消息,也只能順其自然了)。當時也沒有祈求上帝或父親的祝福,可以說完全沒有考慮各種可能遇到的情況以及后果。于是,我在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的一個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倒霉時間登上了去倫敦的那艘船。我敢打包票,在我之前的任何一位年輕冒險家的不幸生涯都不可能開始得比我早,持續的時間也沒有我長。我乘坐的那艘船剛剛駛出亨伯灣的灣口,就不幸遇上了猛烈的大風和驚濤駭浪。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出過海,所以渾身感覺說不出的難受,心里也非常害怕。我開始認真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上帝對我離開父親、放棄自己應盡責任的劣跡作出了懲罰,這個懲罰是多么公正。雙親孜孜不倦地教誨,父親留下的眼淚,母親悲傷的哀求都在這個時候浮現在我的腦海當中,我的良心(當時的我還不似后來那么頑固不化)終于開始責備自己當初不應該輕視別人的勸告,逃避對上帝以及父親的責任。

  這時,狂虐的風越刮越大,浪頭也一次高過一次,雖然這種規模沒有我后來遇到的那幾次以及幾天之后遭遇的風浪那樣厲害,但已經足夠讓我心驚肉跳了,由于此刻的我是一個初次上船者,所以對于海上的事是完全不了解。我覺得每一個浪花好像都想把我吞下去,我們的船每次跌到浪心里面時,我都覺得這船將會永遠沉下去。在這種極度痛苦而煎熬的心情下,我多次發誓并下定決心,如果上帝愿意在這次航海中留給我一條生路,如果我能再次踏上那干硬的陸地,我將直接回到我父親身邊,在今后的日子里將不再去坐船,我將聽從父親的勸告,再也不會自尋煩惱。現在,我終于想開了,明白了他所說的關于中間階層生活的真諦;現在回想起來,他這輩子的生活是多么悠閑,多么舒服啊,從沒經受過海上的風暴,以及陸上的苦惱。所以,我決心回到家中,回到父親身邊,做個名符其實的回頭浪子。

  這些正確且清醒的想法,在暴風雨肆虐的時候,甚至在其停止之后的某一段時間里,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踞,久久不曾消去。但是到了第二天,已經完全沒有暴風雨的跡象了,一片風平浪靜,我漸漸開始習慣海上生活。不過那天我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依舊不太好,因為我還是有點暈船。后來到了傍晚,天氣已經完全放晴了,沒有一絲風,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個美麗迷人的黃昏。不管是那晚的夕陽,還是第二天早上的朝陽,看上去都非常美。此時一派和平景象,陽光照在海面上,那樣的景色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香,所以第二天已經沒有暈船的跡象了,精神也隨之一振。看著前天還在奔騰咆哮的大海,現在竟變得這么平靜柔和,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那位引誘我上船的朋友擔心我真的由于前天的遭遇而下定決心不再航海,所以我起床之后就過來看望我。“喂,伙計,”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你現在覺得怎樣?我說,那天晚上吹起一點微風,一定把你嚇壞了吧?”“你說那是一點微風?”我說,“那是一場可怕的風暴啊!”“風暴?你這傻瓜,”他回答,“這樣的風,你就叫它風暴啦?唉,這根本什么也算不上。只要船夠好海面夠寬,這么點微風我們才不把它放在心上呢,不過你是第一次上船倒也難怪了。這樣吧,我們去喝點潘趣酒,把這些倒霉事都丟在腦后吧。看看你的周圍,這水天相接的景色多迷人啊!”對于我那一番倒霉的經歷這里就不提了,總之我們采取了所有水手解決煩惱的老辦法,將潘趣酒調制好之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那天晚上,我的行為非常荒唐:先前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后悔、反省,以及對未來的各種計劃,竟然全都拋到了腦后。也就是說,隨著大海逐漸趨于平靜,我的腦子里也就不再思緒萬千、悔恨交加。之前害怕葬身海底的恐懼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想去冒險的念頭又開始作祟了,曾在痛苦與恐懼中發出的誓言以及作出的各種鄭重許諾已經完全被拋到了腦后。偶爾,對于我的前途我還是會有所迷茫,那些嚴肅的人生思考,努力想重新鉆進我的腦海,但我卻盡自己所能去擺脫它們,我每天都喝酒、聊天,想讓這些思想從此不復存在,就在五六天當中,我像所有的年輕人所希望的那樣,徹底喪失了良知。可能正是如此,我就注定要再受一次災難。造物主看我撞死南墻不回頭,只好變本加厲地來懲治我了。因為我這次既然不肯悔改,下一次大禍肯定會更加厲害,就連世界上最兇惡頑固的人遇見了,也會恐懼得連連求饒。

  航行后第六天,我們抵達了雅木斯港口。由于逆風的原因,風暴過后我們走的路程實在不多。我們不得不在這個港口拋錨停泊。之后又過了七八天,吹的一直是自西南方來的逆風。這個期間,很多從新堡那邊過來的船都駛入了這個港口。因為這里是一個船只往來必經的港口,船只都要在這里等順風了再駛入泰晤士河。

  我們本來不應該在這里停這么長時間的,本應趁著潮汐開進泰晤士河口,無奈風刮得太急。在這里停泊了四五天,風一直刮得特兇。不過,這里常常被視為泊船的理想港口,況且我們的錨也下得好,纜索又很結實,所以船上的人都掉以輕心,絲毫不擔心會有什么危險,而是以水手們的通常方式休息或嬉戲。到了第八天的早上,風力增強了,我們便一起動手放下中桅,并將所有的貨物捆扎妥帖、牢靠,這樣,船便可以在潮水中伸縮自如。到了中午,海浪借助風力卷得更高了,洶涌的海水讓我們的船頭多次沒入水中,船里各處都有涌進來的海水;有那么一兩次海浪勇猛的讓我們以為馬上就要脫錨了。于是船長下令將大錨放了下去,就這樣我們的船頭總共下了兩根錨,而且錨索都已經被放到了最長限度。

  這場風暴非常可怕,水手們開始驚慌了,表情也滲入了一絲恐懼。雖然船長一直在努力指揮,爭取最大限度地維護船只的安全,可是當他進出自己的房間而從我的房間旁邊經過時,有很多次我都聽到了他在低聲自語:“上帝啊,保佑我們吧!我們都活不下去啦!我們就要完蛋了!”他說了不少類似這樣的話語。在最初的一陣忙亂中,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只好一動不動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的房間在船頭那里,我沒有辦法形容我當時的心情。最開始,我并沒有像第一次遇到大風浪時那樣懺悔,而是變得有點麻木不仁了。我原以為我已經不會面臨死亡的威脅了,這次的風暴應該和上次一樣馬上就會過去。但我在前面就說過,當船長從我房間旁邊經過,并說我們就要完蛋時,我已經被嚇壞了。聽完這句話我馬上從床上爬起來,沖到船艙外去看海上是什么景象。我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險惡凄慘的景象,只見巨浪滔天,每隔幾分鐘大浪就向我們發動一波攻擊。我向周圍望去,在我的視野范圍內,所見到的只有一片慘狀。距離我們船不遠的地方,有兩艘船在那里停泊,由于貨物過多所以吃水很深,為了不至于翻船,桅桿已經被砍斷了。突然,我們船上的人發出了驚恐的叫聲,原來是前方一艘船被浪頭打翻了,那艘船距離我們的船只有一英里。除此之外,還有兩艘船由于脫錨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順著波浪朝外海漂了過去,而這些船上的桅桿已經完全不見了。相比之下,一些輕型船的情況比較好,不像其他船那樣苦苦掙扎,可也有兩三艘輕型船與我們擦肩而過,漂向大海,船上被風吹得只剩一張零碎的小帆。

  快到黃昏的時候,大副和水手長請求船長能允許他們砍掉前桅桿,船長對此猶豫不決,水手長急忙爭辯道,如果船長不這樣做,船很快就會被風浪摧毀。船長只好同意他們這么做。砍掉前桅桿之后,孤單的主桅桿也開始搖搖欲墜,船也隨著海浪顛簸不止,他們只好把主桅桿也砍掉,只有一個光禿禿的甲板被留在那里。

  對于我這種毫無經驗的水手來說,以前遇到一點風浪都被嚇得半死,在這樣的環境下,我現在的心情也完全可以預想到。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我對于自己懺悔之后又重生惡念的恐懼,比對死亡的恐懼還要多十倍。再加上對風暴的懼怕,使我陷入了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境地。不過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風暴開始越刮越猛,就連老資格的水手們也承認這種程度的風暴是他們從未見到過的。我們的船質地非常好,可惜的是它載貨太多,吃水很深,正向海中間滑去,水手們不時大叫:“它快要滅頂了!”可惜的是,在我向他們請教之前,我不知道“滅頂”就是“下沉”的意思。然而,這時風力已強勁到極點,我看到了一個罕見的場面,只見船主、水手長以及那些頭腦較為清醒的水手們,都在向上帝祈禱,以為船隨時都會沉底。半夜時分,我們在痛苦中煎熬的心情又受到打擊:其中一個在船底察看情況的水手喊了起來,說船裂了一條縫;另外一個水手上來說,艙底已經有了四英尺深的水。于是全部的人都被喊去抽水。一聽到這兩句話,我的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身子倒在床上。這時別人卻把我喚了起來,對我說:“現在你可以去抽抽水。”于是我拼命在抽水機旁工作。正工作的時候,船長發現有幾只運煤船,由于抵不住風浪的襲擊,不得不向大海飛去,正從我們的船邊駛過,就發令放一槍求救。我因為不知道鳴槍的意思,大吃一驚,以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馬上倒在地上,暈了過去。這時人們自身都難保,當然不可能有人來管我。不一會兒另外一人走過來,我被他一腳踢開,他站在我的位置上繼續抽水工作,任由我躺在地上,大概他以為我已經死了。過了好久我才慢慢蘇醒過來。

  雖然我們不停地抽水,但是艙底的水還是越進越多,很明顯,船馬上就要沉了。雖說這個時候的風暴已經小了很多,可是要靠這艘殘破的船開到一個港口,基本上是天方夜譚。所以船長繼續鳴槍,發出求救信號。有一艘輕量級的船剛好順風從我們旁邊經過,就冒險放下一只救生小艇來救我們。小艇上的人冒著生命危險終于靠近了我們的大船,但是我們卻無法下到他們的小艇里,因為他們沒有辦法靠攏我們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盡力地劃槳,已經算是舍命相救了;我們則從船尾那里扔了一根帶有浮筒的繩子下來,盡量將繩子放長。小艇上的人經過多番努力,終于將繩子抓在了手里。我們就靠這繩子慢慢將小艇拖近船尾,這樣,全體船員終于下到了小艇里。但是此時此刻,由于風浪的原因,這艘小艇以及小艇上的我們已經沒有辦法重新回到他們的大船上去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就這樣任憑小艇隨波漂流,并努力朝著岸邊劃去。我們的船長向對方的船長許下諾言,如果這艘小艇不小心在岸邊撞壞的話,他一定會做出相應的賠償。就這樣,我們朝著北面半劃半漂了很長的一段路,才漸漸接近溫特頓岬角。

  我們離開大船不過才一刻鐘左右,船就沉沒了。這時,我才明白所謂滅頂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說,當其他船員告訴我船正在下沉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抬頭看它一眼,因為顧不上,就在那個時候,我的精神極度緊張,以至于心臟就好像停止了跳動。與其說我是憑自己的力量下到小艇上,倒不如說是被其他人搬到小艇上的。因為我一是受到了驚嚇,二是為自己以后的遭遇而感到擔憂。

  我們向岸邊費力劃去的時候,看到(小艇被送上浪尖時能瞧見海岸)許多人沿沙灘跑著,準備在我們靠岸時幫一把。我們緩慢艱難地向岸邊靠,直到過了溫特頓燈塔才成功。這一帶海岸突然朝西拐向克羅馬,低陷的陸地稍稍阻擋了一點強勁的風勢。我們花了吃奶的勁兒才靠上岸,大家終于毫發未損地登上了陸地,步行去雅木斯。在雅木斯,我們這些天涯淪落人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地方長官為我們安排了住處,一些商人和船主慷慨解囊,贈給我們足夠去倫敦或赫爾的錢。

  如果我當時有點頭腦,返回赫爾市,回到家中,我肯定會很幸福的。我的父親,肯定會像耶穌在《圣經》中所講的那樣,為我的歸來宰殺肥牛。因為自從他聽說我搭乘的那艘船在雅木斯港口失事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知道我并沒有被淹死。

  可是,我那不幸的命運卻將我進一步推向苦難,令我無力反抗。雖然我的理智也好幾回向我大聲疾呼,我那清醒的頭腦也在催促我,要我回家,可我就是無力做到。我說不清這究竟是什么緣故,也不想讓自己明白。其實,這正是那神秘的、不可逆轉的天意在將我逼上自我毀滅,盡管那毀滅就在眼前,可我竟睜著眼睛沖了上去。說真的,不是別的,肯定是這種不可逃避的命數在從中作梗,使我在劫難逃,讓我不顧冷靜的理智和內心深處的勸告,不顧上次航行時所留給我的活生生的教訓,繼續走向毀滅。

  我的朋友,也就是船長的兒子,原來曾慫恿我,現在比我還膽怯。到了雅木斯之后,我們被分別安置在好幾個地方住宿。所以,兩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剛才說了,這是我們上岸分開后的第一次見面。當我和他談話時,我忽然覺得他的態度變化很大;他的神情憂郁,連連搖頭,問我最近怎樣,接著又把我引薦給他父親,告訴他我這次僅僅是嘗試,準備以后到更遠的地方去。他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年輕人,你不應該再航行了;很明顯這次遭遇證明你不能做航海家。”我說:“為什么,先生,難道你也不再出海了嗎?”他說:“那是另外一回事。航海是我的職業,同時也是我的職責。與你這種完全是嘗試性的航行不一樣,這次是老天爺有意讓你吃點苦頭,讓你知道如果再堅持下去就會有可怕的后果。也許我們這次的遭遇就是因為你在船上的緣故,就好像去往他施的船里的約拿一樣。我想請問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出海的理由是什么?”于是我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他。結果他聽完之后開始大發脾氣,說:“為什么我會讓你這么個倒霉鬼上我的船?以后就算你給我一千英鎊我也堅決不和你在同一條船上。”我認為他根本沒有權利對我發脾氣,一定是由于自己損失慘重,所以沖我發脾氣借機泄憤。但是,緊接著他又神情嚴肅地與我進行了一番談話,勸說我回到父母親身邊,千萬不要再惹怒上帝,這樣會毀掉自己的。他說,我應該清楚,如果我再執迷不悟,上帝是不會放過我的。“年輕人,”他說,“你最好相信我說的話,如果你不回家,不管你到哪里去,災禍與失望都會伴隨在你身邊。一直到你父親的話在你身上應驗。”

  我對他的話毫不在意,很快就跟他分手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對他的下落也一無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點錢,就從陸路去倫敦。在去往倫敦的途中,以及到了倫敦之后,我就一直在作激烈的思想斗爭,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怎樣的生活道路:到底是回家好呢,還是去航海?

  說到回家吧,我內心雖然也有這樣的沖動和念頭,但隨之而來的羞辱感總是將這些想法抵消。因為我會立刻想象自己遭到鄰里們笑話的場景,這讓我沒有臉去見父母,甚至沒臉去見其他人。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經常注意到一種情況:當我們需要理性來為自己指點迷津時,大多人對理性的態度,尤其是那些年輕人對理性的態度是十分矛盾的、非理性的,換句話說,這些年輕人不以違背情理道德為恥,不以自己的愚蠢行為為恥,反倒以懺悔罪過為恥。這樣的他們只會被看成是十足的愚昧狂妄之徒。想要被人們看做是明智之人,只有悔過自新一條路。

  我就這樣無所事事地打發著日子,不知道該做點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走怎樣的人生道路。我還是不愿意回家,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說不出來。停留在這里的時間一久,我漸漸開始淡忘那段痛苦的經歷。隨著忘卻,最后一絲想回家的殘念也煙消云散,最后我干脆把這個想法拋棄至腦后,一心尋找新的出海機會。

  那股邪惡的力量,曾使我離開父親,促使我外出碰運氣,使我異想天開以致聽不進一切忠告,甚至是我父親的懇求以及命令。現在,這股力量又像以前那樣,把航海這種最不幸的職業擺在了我面前,我又上了一只開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們常說的話來說,到幾內亞去了。

  在我一生的多次冒險中,我從來沒有以水手身份搭乘過船,這是我最大的不幸。如果是那樣,我或許會比通常情況下辛苦一點,但同時也能學會管理船桅之類的職責,即使做不了船長至少也會當個大副什么的。可惜的是,我這人運氣太壞,作出的選擇總是最壞的,在這方面也是一樣。由于口袋里有一點錢,身上又穿著漂亮的衣服,所以我老是以紳士的派頭去搭船,所以我在船上既無事可做,也不肯學著去做。

  命運使我在倫敦首次碰到了好人:對于像我這樣狂妄無知、放蕩不羈的年輕人來說,這實在是十分稀奇的事。魔鬼對于這種類型的人照例是一有機會就要下手的,但是這次對我卻恰恰相反。我認識了一個過去曾經到過幾內亞的船長,他在那邊發過一次財,決定再去一趟。我倆談得十分投機,他聽我說要到海外去闖一闖,就對我說,如果我和他同去,他不要我的錢,我將是他的伙伴;如果我想帶一點貨,他可以給我提供最大的方便;說不定還可以發一大筆財。

  我立刻接受了這位船長的好意,并且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這位船長是一個正直且誠實的人。出發時我只帶了點貨物就同他一起走了。由于我這位朋友的無私品格,在他的幫助下我賺了一些錢,因為我按照他的指示,帶去的貨物以玩物和一些零碎的小東西為主,大概價值四十英鎊。這些錢是我用通信的方式從一些親戚那里籌集來的,我猜想他們給我的這些錢應該是從我父親或是母親那里弄來的,當做我第一次出門的資本。

  完全可以說,這次的航行是我一生冒險活動當中唯一一次成功的。這完全應該歸功于我那位船長朋友的正直與無私。他還指導我學會了許多航海與數學方面的知識,我還學會了寫航海日志,以及觀察天文。總之,通過他我懂得了許多做水手應該明白的基本知識。他很高興能教我,我也很高興跟他學。就這樣,這次的航行使我成了一名水手,同時也成了一名商人。在這次航行中,我帶回了五磅零九盎司的沙金;回到倫敦之后,我用它們換回了約三百英鎊,從中賺了不少錢。這樣的結果更使我熱血沸騰,因而也斷送了我的一生。

  但就算是在這次航行里,我也遇到了倒霉的事。特別是在我們進行交易的地方,那里是非洲西海岸,處于北緯十五度附近,有時為了生意我們甚至去到了赤道一帶,酷熱的天氣讓我吃不消,最終得了熱病發起了高燒,從那時開始我的身體就一直不好。

  沒過多久,我準備再去一趟幾內亞做生意。很不幸的是,我的船長朋友回國后沒多久就去世了。既然已經決定要重返幾內亞,我選擇乘坐上次的那艘船,只不過上次航行中的大副現在已經升職為船長了。在許多人的航海經歷中,這次應該算是最倒霉的。值得慶幸的是,我只從剛賺的錢中拿出不到一百英鎊帶在身上,剩下的二百英鎊我存在朋友的遺孀那里,她是一個很公正的人。然而,我終究未能逃出這次旅行帶來的厄運。這次不幸是我們的船在開往加納利群島,也可以說是這些群島與非洲海岸之間的海域時,突然遭到一艘從薩利開來的摩爾人海盜船的偷襲。這艘船穿過晨霧,快速向我們追來。我們也盡力把船帆扯滿,全速前進,希望能夠逃脫它的追趕。但我們發現海盜船對我們窮追不舍,而且肯定會在幾小時之內就追上我們,我們只好開始準備戰斗。我們船上有十二尊炮,而海盜船上卻總共有十八尊。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海盜船終于追上了我們。它本打算要橫沖過來撞擊我們的船尾,由于出了差錯,就沖到我們的后舷上。于是,我們把八尊炮搬到這邊,朝那艘船的正面開火,迫使它往后退。海盜船上的將近兩百人也用火槍朝我們還擊。但我們的人沒有一個傷著,因為我們都躲避得很好。接著,他們又準備進攻我們,我們也做好了自衛的準備。但是,他們這回是從我們船另一側的后舷進攻我們的,有六十個海盜上了我們的甲板,他們一上船就亂劈亂砍甲板與纜索。我們則用火槍、長矛,以及火藥桶之類的武器和他們殊死搏斗,先后兩回把他們趕下了船。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想再細說這段悲慘的故事,總之,在死三人、傷八人的情況下,我們只好投降成了俘虜,他們把剩余的我們這幫人帶到薩利的摩爾人港口去了。

  在這里受到的待遇,沒有我一開始想象的那樣可怕,由于我年輕力壯,很符合海盜船長的需要。所以我并沒像其他人一樣,被帶到宮殿里去,反而被留在海盜船的船長室里,成了海盜船長的戰利品,淪為了他的奴隸。由于這種環境與地位的突然變化,我由一個剛剛有點錢的商人一下子變成了可憐可悲的奴隸,這使我變得心灰意冷。想起父親過去的預言,他說我一定會受罪的,沒有人能救我,我開始覺得他的話很靈驗,沒有什么人的處境比我現在更糟了,因為我這是天譴,今后可以說永無出頭之日了。可是,唉!這僅僅是我苦難人生的一個開頭罷了,大家看到下面就能知道。

  我的新主人把我帶到他的家中,我一開始以為他在出海時一定會帶上我。如果是這樣,我想,他遲早會被葡萄牙或西班牙的戰艦俘獲,那時我就能恢復自由身了。但很遺憾,我剛升起來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他每次出海的時候,總是習慣把我留在岸上,讓我幫他照看他那座小花園,并在家里做各種只有奴隸才干的苦活累活。當他從海上航行歸來時,又讓我睡在船艙里為他看船。

  在這里,我腦子里整天都在思考該如何逃跑,但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稍微有點希望的辦法。從當時的實際狀況來看,我根本沒有出逃的條件。因為我的身邊根本沒有一個可以和我商量這件事的人,沒有一個與我同樣有出逃想法的伙伴,不管是在船上,還是在船長家,我的周圍沒有別人,沒有別的奴隸,沒有英國人,也沒有愛爾蘭人或者是蘇格蘭人。所以,整整兩年的時間,我雖然經常在自己的腦海中想象逃跑成功后的自己來自我安慰,卻完全沒有做出一點點令人鼓舞的舉動,讓我把自己的空想付諸于實際。

  過了大概兩年的時間,意想不到的情況居然出現了,這讓我重生舊念,又開始為自己的自由想盡辦法。我的主人留在家里的時間愈來愈長,他已經不大做海上的買賣了,據說是由于缺錢的緣故。天氣晴朗的話,他在一個星期里會有一兩次,甚至更多次駕著舢板出去釣魚,他喜歡帶上我和年幼的朱利,讓我們替他搖船。我們很能討他的歡心,特別是我,在釣魚方面很有天賦,所以他經常派我和他的一個摩爾親戚,當然也有朱利替他捕魚,好用來當下酒菜。

  一天早晨,微風輕拂,波浪平靜,我們出去打魚。突然間,海上起了大霧,盡管離海岸還不到一海里,卻無法看到海岸。我們無法辨清方向和路途,劃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發現我們不但沒有靠近海岸,反而劃到深海里了,我們遠離岸邊至少有兩海里。最后,我們費了些勁兒,冒了很大的風險,才劃到岸邊。那是由于那天早晨的風很硬,我們又餓得要命。

  這次災難讓我們的主人受驚不輕,他覺得他自己以后也應當小心些。正好他那里有一只從我們英國大船上奪來的小長船,他計劃以后出去打魚一定要帶上羅盤和糧食。于是,他便吩咐他大船上的木工(也是一個英籍奴隸),在小長船的中部造一個船艙或臥艙(像駁船上的那樣),人可以站在船后操縱船舵,調拉帆纜;艙前面要有供一兩個人站的地方,以便操縱船帆。這只舢板所用的帆即我們所說的三角帆。艙頂上用桁條搭著。船艙雖小但特別舒服,除了供他一個人睡覺之外,還能睡進一兩個奴隸;里面可以放張桌子吃飯,上面有一些小抽屜,可以放幾瓶他所喜歡的酒,特別是可以貯存他的面包、米與咖啡。

  我們乘坐這只舢板釣魚,主人因為我擅長垂釣,每次都帶我同去。有一次,他邀請了兩三個當地知名的摩爾人,打算乘這只舢板去釣魚游樂,他為他們準備了大量供吃喝的東西,前夜提前先送到船上去;還讓我把船上的三支短槍和火藥、子彈準備好,打算另外射射鳥。

  我按照吩咐,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第二天早晨,船也洗干凈了,船旗也掛上了,我就在船上等候客人的到來。可是過了一會兒,卻見主人獨自一人上船來。告訴我他的客人臨時有事不能出海了,推遲到以后再去。但他們仍要來家里吃晚飯,他要我照舊同那個摩爾人和小孩一起去釣點魚,用來款待客人。他還特地吩咐,釣到魚后立刻送回家,我一一點頭應允。

  這時候,我那爭取自由的老念頭,突然又浮現在我的腦海里,因為我覺得現在已經有一只舢板可以由我任意支配了。于是,等我的主人離開之后,我就開始籌備起來,但是這番籌備并不是為了打魚,而是為將要到來的遠航作準備。雖然我完全不清楚,也沒有想過要把船開到哪里去,但是只要能離開這個地方,也無所謂去哪里了。

  我的第一步就是要找一個借口,讓那摩爾人弄些吃的到船上來;我對他說,主人的面包不是我們吃得起的。他認為我說的對,于是搬來了一大筐當地產的甜餅干,順便又弄來三罐淡水,然后我和他一起將這些東西搬到舢板上。我知道主人裝酒的箱子放在哪里;看那箱子的外觀,顯然是做海盜時從英國人手里搶來的戰利品。我趁那個摩爾人上岸去搬東西的時候,就把那箱英國酒搬到了船上,放到一個適合的地方,看上去就好像是主人放在那里的。與此同時我又搬了五十多磅的蜜蠟到船上來,還順便拿了一小包粗線、一把斧頭、一把鋸子,以及一只錘子。這些東西后來對我的幫助很大,特別是其中的蜜蠟,是用來做蠟燭的好東西。接著我又想出了一個新的借口,那個摩爾人又一次天真地進了我的圈套。他的名字叫伊斯梅爾,當地的人都管他叫繆里或者是牟里,所以我也跟著這么叫他了,“牟里,”我對他說,“主人的槍已經在船上了,你能不能從大船上拿些彈藥過來?也許我們可以用它們來為自己打點鳥。我知道,主人的各種槍支彈藥應該是放在大船上。”他說:“好的,我去拿些過來。”果然,沒過多久,他就拿來了兩個大皮袋,一個里面裝著彈藥以及一磅半以上的火藥,另一個里面則是重達五六磅的鉛砂彈,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彈丸。他把這些東西都放上了舢板,而在他去取彈藥的時候,我已經在船艙中找到了一些主人以前留下來的火藥;同時,我從主人酒柜里的那些大瓶的酒中挑出了一瓶,將里面的一點點剩酒倒進了另一個只剩半瓶酒的瓶中,然后把找到的那些火藥倒進了這個空瓶里。等一切所需的都準備好后,我們駛出港口去捕魚。港口要塞的把守人認識我們,毫不理會。劃到距離港口有一英里的地方,我們將帆放了下來,開始釣魚。很不湊巧的是,那天的風向是東北偏北,跟我的心里所希望的風向恰好相反,如果刮的是南風,我應該能到達西班牙海岸,至少也能到大加第斯海灣,但是情況緊迫,我已經顧不上這么多了,只要能離開這個猶如惡夢般可怕的地方我就心滿意足了,其余的也只能靠命運的安排了。

  我們釣了會兒魚,并無所獲,因為每當發現魚上鉤時,我總是不把它們釣起,那摩爾人也沒有看到。于是我便對摩爾人說:“這樣做不行,我們不能這樣為主人服務,我們還得往遠處走。”他想了想覺得沒什么不妥,便同意了。因為他在船頭,便由他扯了帆,我則掌舵,把船一下開到三英里以外,方才停下來,裝作捕魚。我把舵交給了那個小孩后,走到摩爾人身旁,裝作要在他身后找什么東西,冷不丁把他攔腰抱起,迅速把他扔進了大海。但是,他水性特好,很快便像個魚浮子似的冒出水面,游了起來,并且對我大叫,求我把他拉上船,說他同意跟我走遍天下。他跟在船后面游得很快,馬上就要追上了,因為當時風很小。我跑進船艙,取來一桿鳥槍,對準他說,我并沒有傷著他,假如他肯規規矩矩的,我就不會傷害他。我又說:“你的水性不錯,海上又沒有風浪,你可以游到岸邊;但如果你靠近船,我就射穿你的腦袋,我已下定決心要獲得自由。”因此,他只好轉過身,朝岸邊游去,我相信,他可以毫不費勁就游到岸邊,因為他確實很擅長游泳。

  我本來是想留著那個摩爾人,然后把那個小孩淹死的,可是我怕他對我不忠誠。他走后,我就對那個名叫朱利的小孩說:“朱利,要是你對我忠心耿耿,我幫你日后成名;要是你不打你的臉發誓對我忠誠(回教人的發誓法),要是你不憑穆罕默德的名義起誓效忠于我,那你今天也活不成。”那孩子對我微微一笑,發誓說他會和我一起同生共死,共闖江湖。他天真的發誓使我無法去懷疑他。

  當我們的船還在那個游著水的摩爾人的視線之內時,我故意讓船逆風朝北開。這樣他們會認為我是朝直布羅陀海峽行駛,事實上,任何有頭腦的人都會這么做。但誰也不會想到,我們過一會兒就會順風向南駛向野人出沒的海岸,因為誰都知道,在那種地方,可能不等我們靠上岸,就會被各種黑人部落的獨木舟包圍而慘遭他們殺害。即使我們能上岸,其結果也不外乎被野獸吃掉,或是被更殘忍的野人吃掉。

  但是,接近黃昏的時候,我改變了航向,一直往南稍微偏東的方向駛去,最后差不多是向正東航行,這樣做的目的是方便沿著海岸走。這時的風勢正合我意,海面上也比較平靜,照這種狀況走下去,我相信到了明天下午的三點鐘再次看到陸地的時候,我們已經處于薩利往南一百五十英里之外了,那個時候已經遠離了摩洛哥的皇帝或者是其他任何國王的領土了。

  可是,我已經被摩爾人嚇的不行了,生怕再一次落到他們手里,加之風勢又順,于是也不靠岸,也不下錨,一口氣竟走了五天。這時風勢開始轉為南風,我估計就算那些摩爾人派船來追我這時也該放棄了。于是我就放心大膽地駛向海岸,找到一條小河的河口,在那里下了錨。我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處于什么緯度,在哪個國家,附近有什么民族和河流。周圍看不到任何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什么人。我們現在只想補充一下淡水。傍晚的時候,我們駛進了小河口,決定一等天黑就游到岸上去,偵查一下岸上的情況。但等到了天黑,我們就聽到附近有各種野獸在咆哮狂吠、呼嘯怒吼,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種類的野獸,真是恐怖極了!這些叫聲差點把那可憐的孩子嚇得魂飛天外,他哀求我等天亮之后再上岸。我說:“好吧,朱利,我不去就是了。不過,說不定白天會碰見其他人。對我們來說,就和遇上獅子一樣糟糕。”朱利笑了笑,用我們還做奴隸時常用的那種英語對我說:“那我們就向他們射槍,打得他們抱頭鼠竄。”朱利是如此討人喜歡,看見他這樣我也很高興,于是從主人的酒柜中拿出一瓶酒來,倒了一點給他喝,讓他壓壓驚、提提神。其實,朱利的這個建議很不錯,所以我也聽從了他的意見。我們將船上那只小小的錨拋進了河里,安安靜靜地在船艙中躺了一夜。之所以用安安靜靜來形容,是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敢睡著!原因很簡單,在我們躺下兩三個小時之后,我們就看到各種各樣的不知名的巨大野獸來到了海邊,它們沖進海水中或是翻滾,或是浸泡,因為這涼涼的水讓它們很是享受;而它們發出的吼叫聲也極其凄厲,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朱利嚇得瑟瑟發抖,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更叫我們心驚肉跳的是聽到一只猛獸向我們船邊游過來的聲音,我們看不見它,但憑它的喘氣聲能判斷出是一頭恐怖猙獰、非常兇猛的野獸。朱利說應該是一只獅子,或者真的是一只獅子也不好說。可憐的朱利哀求我起錨開溜。“不,”我說,“朱利,我們可以在錨鏈上拴上浮筒,把鏈子放長,將船再往海里挪一挪,它們跟不了那么遠。”我的話音剛落,那只野獸離船已不到兩槳遠了,這著實嚇了我一跳。我立刻返回艙里取出一支槍,朝它開了一槍,它立即轉身向岸邊游去。

  頓時,那些山里或者是海邊野獸的狂呼怒吼聲更是驚天動地,我猜想可能是由于我槍聲的緣故,這些野獸以前也許從未聽到過槍聲,所以現在才會如此驚恐不安,那時的情形現在想起來也令人毛骨悚然,實在無法形容。眼前的事實讓我只得相信,晚上的確不能登岸,而白天要怎樣上岸還是個問題呢,因為如果我們被野人抓住,那和落入獅子、老虎這類猛獸口中是沒有區別的,目前我們所擔心的就是這兩種危險。

  但現在我們面臨的現實是,我們必須要上岸去找水,即使不從這里上岸,那也要從別處走,因為船上的淡水已經所剩無幾了。關鍵問題是,什么時候上岸,從哪兒上岸去弄。朱利說,假使我肯讓他帶一只罐子上岸找水,只要岸上有水,他就會給我搞來。我問他,為什么肯定要由他去,為什么不由我去,而讓他待在船上呢?那孩子回答得很感人,使我后來一直很愛他。他說:“假使野人來了,他們可以把我吃掉,你可以逃走呀。”我說:“聽著,朱利,我們倆都去。如果野人來了,就把他們打死,這樣,我們倆他們一個也吃不到。”我給朱利吃了一塊面包,喝了一杯我前面說過從主人的酒瓶里倒出來的酒,然后把船向岸上拉近一點,涉水上岸,僅僅帶了取水的兩個水罐子。

  我不敢離船太遠,擔心從河上會漂下野人的獨木舟。朱利看見一英里外有處地勢低的地方,就向那邊走去。沒過多久,我忽然看見他向我飛奔過來。我以為他受到了野人或動物的攻擊,急忙奔上去營救。可走近才發現他肩上背了一樣東西,像野兔,但有著不同的毛色和長長的腿,是他獵到的美味。想到這動物的肉一定鮮美可口,真讓我喜出望外。同時,朱利還給我帶來了更令人高興的事,他說他已找到了淡水,而且沒見到有什么野人。

  我們后來才發現,根本無須費勁去找水,等潮水退去的時候沿著那條小河稍稍往上**一點,就可以取到淡水了,因為海潮并沒有進入小河多遠。我們把所有的罐子都裝滿了淡水,把兔子肉燒熟飽餐了一頓,然后準備上船。在那一帶,我們一直沒有看到人的蹤跡。

  我在過去的航行中曾到過這附近的海岸,所以很清楚加納利群島以及佛特角群島離這里都不太遠。但是現在手頭上既沒有儀器可以供我測量出我們現在是在什么緯度,同時我又不知道或是記得這些群島到底是在什么緯度,當然也不清楚要去什么地方找它們,或是要在什么時候離開海岸是向它們駛去的好時機。要不然的話,我一定能很輕易地找到這些海島。我現在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繼續沿著海岸航行,只要遇到有英國人做生意的地方,以及一些來往的商船,我們就有可能被他們救起來,并把我們帶離這里。

  據我估計,我們現在正處于摩洛哥王國和黑人部落居住地區之間;這里只有野獸出沒,看不到人煙。黑人因為懼怕摩爾人的騷擾而放棄了該地區舉家遷向南方;摩爾人則因為這里是蠻荒之地,不愿意在此居住;另外,這里野獸出沒,是獅子、猛虎、豹子以及其他野獸棲息的地方。所以,不管是摩爾人還是黑人,他們都選擇放棄這塊地方。不過,有時摩爾人也會來這里打獵。只不過每次來這里的時候,人數至少都有兩三千,就好像一支軍隊。我們沿著海岸走了大概一百英里,白天只見到處一片荒蕪,杳無人跡;晚上也只聽得到野獸此起彼伏的咆哮聲。

  白天的時候,有那么一兩回我覺得自己看見了曾經見過的特內里費峰,因為在加納利群島那邊,只有特內里費山有這樣的高峰。我頓時有了一股勇氣,想把自己的小船駛向那個地方。但很遺憾的是我們遇到了逆風,而且對于我這艘小船來說,當時的海浪也太大了,所以我嘗試了兩次,都無法讓船過去,我只得按照原計劃,繼續沿著海岸航行。

  我們離開汲取淡水的地方后,有好幾次都不得不上岸尋找能夠飲用的淡水。特別是在一個清晨,我們在一小塊高地旁下了錨。這個時候開始漲潮了,我們就躺在船上靜靜地等待著潮水將船推到岸邊。朱利的眼睛比我尖,他輕聲告訴我,我們最好離岸遠一些。“因為,”他說,“看,小山包那兒躺著一個可怕的怪物,正睡大覺呢。”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了一個怪物。原來在岸邊,有一只巨大的獅子,正躺在一片山影下。“朱利,”我說,“上岸去把它打死。”朱利一副害怕的樣子,說:“讓我去打它?它會一口把我吞掉的。”他強調了“會一口被吃掉”。于是,我不再說什么,只是叫他別動。我拿出那支最大口徑的槍,裝了大量火藥,還裝了兩顆大子彈,放在一邊;然后又給第二支槍上了兩顆子彈,又在第三支槍里裝了五顆小子彈。我拿起了那支大槍,盡量瞄到最準的程度。這一槍本來可以擊穿它的腦袋的,可是,這時它正好把它的前腿舉在它的頭上,結果子彈只擊中了它的膝蓋附近,打斷了它的腿骨。它立即咆哮起來,可是,發現自己的一條腿已被打斷,又倒了下來,然后又用三條腿站起,發出凄厲的嗥叫,那可怕的聲音我以前從未聽到過。沒有擊中它的腦袋,我真有點驚慌,不過我又馬上拿起了第二桿槍。盡管它開始掙扎著逃跑,我又放了一槍,這回擊穿了它的腦袋。我們欣喜地看到,它倒了下去,已經叫不出來了,只是躺在那里垂死掙扎。朱利也鼓足了勇氣,堅決要我讓他上岸去試一試,我說:“好,去吧。”于是他就跳進水里,拿著槍游水上岸到獅子跟前,槍口對準它的耳朵,結束了它的性命。

  盡管這件事很有趣,可無法吃這個怪東西。為一個無用的東西耗了三份火藥和子彈,我有點后悔。可是朱利想弄點肉下來,于是他走上船來要拿一把斧子。我說:“朱利,你準備干什么?”他說:“我要砍下它的頭來。”可是頭砍不下來,朱利只好砍下一只十分肥大的腳帶回來。

  我想獅子皮可能對我們會有些用處,就決定設法把獅子皮給剝下來。于是,我和朱利當即一塊兒動手干了起來。朱利干起這個活兒來可比我強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我們兩個人整整忙活了一天,終于剝下了一整張獅子皮。把它放在船艙頂上攤平晾曬,兩天后皮就曬干了。以后我們一直用它做睡覺的墊被。

  自從這次停船以后,我們連續向南面走了十多天,因為我們的糧食日漸減少,所以吃的時候非常節省;除了迫不得已要取淡水之外,我們一向很少靠岸。我的計劃就是要開到非洲海岸附近的岡比亞河或者是賽納加爾河,也就是說,我想到佛特角一帶,希望可以在那里很幸運地遇到歐洲的商船。如果實在遇不到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好了,就只有去尋找那些群島,或者是死在這些黑人的國家了。我知道只要是前往幾內亞、巴西或者是東印度群島去的所有歐洲商船,都要從這個海角或是這些群島旁邊經過。總而言之,我把自己的整個命運都壓在了這個唯一的機會上,要是沒辦法碰到其他船只,我們就只有等死了。

  下定決心之后,我們又向前航行了十天左右,終于可以看到一些有人煙的地方了。這樣的地方有兩三個,當我們的船經過那里時,可以看到當地的人站在岸上望著我們;同時也可以看到,他們全都一絲不掛,渾身皮膚墨黑。有一次,我很想上岸和他們認識一下,但朱利對我說:“千萬不要去,千萬不要去。”但是我還是讓船駛近海岸,方便我與他們交談。我發現他們剛剛沿著海岸線跟著我的船跑了很長一段路。我看到,他們手中都拿武器,只有一個人拿了一根非常細長的棍子。朱利告訴我,那是他們的一種鏢槍,他們可以將它投得又遠又準。我不敢離岸邊太近,并盡可能使用手勢與他們相互交談。我很努力地打出一些要求食物的手勢。他們也向我比畫著,希望我把船停下來,他們愿意給我拿些肉過來。于是我把帆落下來一點,讓船在逆風的情況下既不前進也能不后退,只見他們當中有兩個人離開岸邊向部落跑去,不到半小時的工夫又原路跑了回來。還帶來了兩塊干肉以及一些也許是當地出產的谷物。我們雖然都看不出這些究竟都是什么東西,卻很樂意把它們接收下來,但是問題卻在于怎樣才能把東西都拿到手,因為我們實在不敢上岸從他們手里拿東西,他們也一樣,始終對我們存有疑懼之心。最后的結果是,他們采取了一種令雙方彼此都會安全的辦法:他們將食物放在岸邊以后,便跑到遠遠的地方站定,等東西被我們取上船之后,他們再重新回到岸邊來。

  我們拿不出可以酬謝他們的東西,就在這個時候,可以回報他們的機會來了:我們的船還停在岸邊的時候,突然不知從哪里跑來兩只大猛獸,它們一只追逐著另外一只(我們的看法),氣勢洶洶地沖入了大海,弄不清它們到底是在鬧著玩呢還是在拼命搏殺,也不知這是這里常有的事還是難得一見的奇景,據我估計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這種大型猛獸白天很少出現,其次我們發現那些人表現得非常驚慌失措,尤其是女人。除了那個握鏢槍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逃之夭夭。但那兩只野獸徑直跳進水中,并沒有襲擊黑人的意思,只是在水中嬉戲。后來,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只竟跑到我們的船前來。但我早就做好了對付它的準備,我已把我的槍裝了彈藥,也讓朱利把另外兩支槍也裝好彈藥,當它來到我射程范圍內的時候,我就開槍打中它的頭,它立刻沉了下去,但馬上又浮了上來,在水里上下翻滾掙扎,想要活命,事實也是如此,它立刻向岸上游去,但由于受到致命的傷,又被水嗆住而窒息,還沒游到岸上,它便死了。

  槍聲和火光給這些可憐的人帶來的恐懼真是難以用言語描述,其中一些人被嚇得半死,栽倒在地上,像是被恐懼折磨得斷了氣。不過,他們看到那頭野獸已被打死,沉入水中,又看到我示意他們到海邊來,一個個又壯著膽子,朝水邊跑來,開始尋找那頭死獸。它的血染紅了海水,我一下子便找到了它,用一根繩子將它套住,又叫黑人們往上拉。他們終于把它拖上了岸,發現那原來是一頭特別奇異的豹子。它身上長滿了美麗的斑點,真是漂亮至極。黑人們都舉起手來,贊嘆不已,很想知道我是用什么東西把它打死的。

  另外那只動物,被火光和槍聲嚇得泅到岸上,一溜煙跑回了山中;由于距離太遠,我看不清它到底是何種動物。我看出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就樂意做個人情把它送給他們,他們十分感激。他們馬上動手,盡管沒有刀子,卻可以用一塊削薄的木片剝下豹皮,比我們用刀子剝得還快。他們送了一些豹子肉給我們,我沒有要,但是我打手勢向他們要那張豹皮;他們很高興地給了我。他們又給了我很多食物,盡管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可我并沒有拒絕他們的好意。接著,我手里拿著罐子將其口朝下,表示里面已經空了,希望能夠裝滿可以喝的水。他們立刻給村子里的同伴傳話。隨后,便有兩個女人抬著一只泥缸走了過來。他們裝水的泥缸我猜想是用陽光焙烤制成的。送水來的女人們也和男人一樣,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她們還像第一次給食物的那樣,把泥缸放在地上遠遠走開后,我再讓朱利帶了我們的三個水罐上岸取水。

  我現在已經有了許多雜七雜八不知道具體是什么的糧食,而且也有了淡水,于是便離開了那些對我們非常友好的黑人,這次又一口氣連續走了十一天,這當中沒有靠過一次岸。后來我看見離我們的船四五海里之外,出現了一片陸地,這塊陸地長長地延伸到了海里。這個時候海面上風平浪靜,于是我便開船離開海岸,一直繞著這個小岬走,并一直保持著離岸大約兩海里的距離。等我們的船繞過這個小岬之后,我突然又發現,在岬的另外一邊的海里似乎也存在著陸地。于是我便很肯定這邊應該是佛特角,至于那邊則應該是佛特角群島。但是,這些島之間的距離似乎都很遠,這樣的距離使我一籌莫展,因為就我這樣的小船,一旦遇見什么大風,那就一個地方都沒辦法走過去了。

  在這兩難之際,我悶悶不樂地走進艙房坐了下來,讓朱利去掌舵。突然,那孩子驚叫起來:“主人,主人,有一只大帆船!”這傻孩子以為他原來的主人派船追到這里來了,差點沒嚇昏了頭。但是我卻很清楚,我們已駛出很遠了,他們是決不可能追到這里來的。我跑出船艙一看,不但立刻看到了船,而且還看出那是一艘葡萄牙的船。我猜想,那是駛往幾內亞海岸販賣黑奴的船。但當我推測出那船的航向時,我才發現,他們要去的根本是另一個方向,完全沒有要靠岸的意思。因此,我努力把船往海里開,并下定決心一定要盡我所能與他們取得聯系。

  盡管我已經鉚足全速向那船駛去,但還是遺憾地發現,我沒有辦法插到他們的前面去,而且,在我發出信號之前,他們就會從這里駛過去;我全速行駛了一陣也沒有趕上,正感到很絕望的時候,他們似乎已經在望遠鏡里看見了我的船,他們看清了我這舢板是屬于歐式的,于是由此猜測,原先載它的那艘大帆船肯定是出事故了,于是那艘大帆船放慢了行駛速度,等著我的小船趕上去。這個做法使我大受鼓舞,正好船上放有一面以前主人家的旗子,于是我便拿著旗子朝著他們揮動了一番,也算是我們的求救信號;我還朝天放了一槍;根據他們后來告訴我,他們已經看見我揮了旗,同時也看見我放的槍,雖然他們沒有聽到槍聲,但是卻看見了硝煙。當他們看到這兩個信號時,也就好心地將大船轉到了頂風的方向,并且停了下來等著我們。大概三小時之后,我們登上了他們的船。

  他們分別用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以及法語問我是哪里的人,可惜我一個詞也聽不懂,最后,船上的一個蘇格蘭水手被找來問我話,我告訴他自己是英格蘭人,從薩利的摩爾人手里逃出來。于是,他們十分友善地讓我上了船,并把我的所有東西都拿到了大船上。

  大家都能看出,我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歡樂之中,我很慶幸自己終于得救了,從那么悲慘而又絕望的境地中獲得救贖,我馬上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獻給了船長,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卻慷慨地告訴我,他什么都不要,等我到了巴西后,所有的東西都將歸還我。“因為,”他說,“我救你的命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希望將來有人也能救我的命。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會遇到同樣的情形。此外,”他繼續說道,“我把你帶到巴西后,你遠離家鄉,若是我把你的東西都拿走,你將會挨餓,那么,豈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而又送了你的命?不,不,”他說,“英國先生,我把你帶到巴西去是出于我的慈善之心,你可以用這些東西到那里謀求生路,或作為你回家的路費。”

  正像他的建議充滿仁愛那樣,他也正直地履行了他的承諾。他對他手下的水手作出指示,任何人不得動我的東西;他又將多出的各樣東西收歸他本人保管,并給了我一份詳細的清單,好讓我以后再取回這些東西,就連我的三只罐子也都列在清單上。

  他看中了我的漂亮的小艇,便說,他想買下來留在船上使用,問我要多少錢。我說,他對我這樣和善,我怎能好意思要錢呢,一切由他說了算。于是他便對我說,他先預付我一張八十葡幣的支票,讓我到巴西去取;如果巴西有人給更高的價錢,他再補償我。他又出了六十葡幣,想要朱利跟隨他,但是我不肯收錢。我并非不想把他賣給船長,而是由于他曾忠心地幫助我獲得自由,現在我實在不愿意出賣這可憐孩子的自由,我把不愿出賣朱利的理由告訴了船長,他覺得我的話很在理,遂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他愿意立即與孩子簽訂如下契約:如果孩子能成為基督徒,十年后還其自由。有了這個條件,加上朱利本人表示愿意跟隨船長,我最終也就同意了。

  去巴西的航行一路平安順利。大約二十二天以后,我們到達了群圣灣。這一下我算是再次脫離了苦海,應該作下一步的打算和安排了。

  那船長在各個方面都待我極好,這樣的事例真是數不勝數。他不但沒有收我的船費,還花了二十塊威尼斯金幣買下了我的豹皮,并且用四十塊威尼斯金幣買了我的那塊獅皮,此外,他又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清單如期交還給了我。而且,只要是我愿意出售的東西,比如酒箱、槍支火藥以及我制燭還剩下的一塊蠟等,他全部買了去。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我將我的所有物品變成了二百二十塊西班牙金幣,就這樣,我帶著這筆錢,站在了巴西的土地上。

  我剛到巴西不久,船長就把我介紹給了一位種植園主,這人和船長一樣是個正直無私的人。他自己擁有一個甘蔗種植園以及一個制糖廠。我在他家住了一陣子,了解了一些種甘蔗以及制糖的方法。我發現,這些種植園主的生活非常優裕,他們都是在短期內就發家致富了。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能得到在巴西的居留證,我也要做一個生活優越的種植園主。同時,我還決定要設法把我寄存在倫敦那個**那里的那筆錢匯到巴西來。為了順利地獲得入籍證書,我幾乎花光了我所有的錢買了一些還沒有被開墾過的土地,并根據我將要從倫敦收回的資本,擬訂了一個經營種植園和定居的計劃。

  我的鄰居名叫威爾斯,是個葡萄牙人,來自里斯本,但他的父母卻是英國人。他的境況與我的很相似,我倆的關系也不錯。我們倆的資金都很有限,所以在大概兩年的時間內,我們的種植物主要還是些糧食。但我們畢竟也開始進入正軌了,自己的土地也漸漸有了點樣子。等到了第三年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在地里種起了煙葉,而且我們還每人空出了一塊地,方便我們能在來年種上甘蔗;但比較麻煩的是我們倆都沒有幫手,這時我比之前更加深刻地感到當初做了件錯事,真的不應該把朱利讓給那位船長。

  可是,唉!做錯事對我來說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我現在是無可救藥,只能繼續這樣走下去。我干上了與我的天賦相悖、與我所喜愛的生活方式大相徑庭的工作。為了這樣的生活,我不惜背井離鄉,無視父親的教導。我現在正在向中等階層的生活,也可以說是低等生活方式的最高一層靠攏,這正好是父親曾極力向我推薦的那一種。如果我真想將這樣的日子繼續過下去,還不如一開始就待在家里,那樣就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勞心費力,吃盡辛苦了。我常對自己說:“只要在英國,只要在自己的朋友中間我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哪里需要跑到五千英里外的荒野,混跡于陌生人的中間,與自己熟悉的世界相互隔絕呢?”

  每次我這樣想到自己目前處境的時候,都非常懊喪。我除了有時跟那位鄰居聊聊外,沒有任何人同我談話。在這里,沒有別的依靠,只有靠自己的雙手勞動。我常想,我住在這里就像獨自一人被丟棄在荒島上一樣。當現實生活過得很好時,人們總是會不滿足于現狀,總是要拿更糟的情況與之相比。這時,上帝就會讓他們相互交換環境,讓他們從自身的體驗中認識到以前的生活是何等幸福。這仿佛是一種報應,值得我們好好反思。比如我,倘若繼續過我現在的這種生活,完全有可能發大財賺大錢,可我卻不知足地把我現在的這種生活比成孤島上的生活,致使我后來真的領受到了荒島生活的孤獨,這真是報應。

  當我在開發種植園方面有了一定的進展的時候,我的那位好心的朋友——在海上將我救上大船的那位船長——又從歐洲回來了。他的船這回要在這里停留將近三個月。裝載貨物,準備下一趟航行。我告訴他,我還有一點資本存在倫敦,他聽后給了我這樣一個誠懇而又友好的忠告:“英國先生,”他像往常那樣叫我,“假如你給我一封信和一張正式的委托書,叫拿著你那筆款的人把錢交給我派遣的人,要他買一些在巴西能夠銷售得掉的貨物,送到里斯本去,我從歐洲返航時就可以替你帶來。可人和事有時琢磨不足,因此為保險起見你最好先支存款的半數——冒冒險;如果順利到手,再取另一半也不遲;如果丟了,你也只是損失了一半的錢。”

  船長的建議謹慎周密,而且充滿了誠意,我深信這是個萬全良策。于是我按照葡萄牙船長的要求,給為我保管存款的英國船長的遺孀寫了一封信,同時,又寫了一份委托書交給船長。

  在寫給那位好心夫人的信中,我詳細告知了我離開英國后的種種遭遇,告訴她我怎樣成了奴隸,又怎樣逃了出來,怎樣在海上遇到葡萄牙船長,船長怎樣對我慷慨仁慈等,還順便告訴她我目前的情況,同時又把匯款的辦法一一向她說明。等到這位正直的船長回到里斯本以后,他就通過一個自己認識的英國商號,把我的信以及關于我的全部消息轉給一位與他相識的倫敦商人,然后再由那位商人將我的信妥交給她,并向她告知我的事情。那位夫人接到信之后,除了把我的錢如數交出之外,還從自己的積蓄里又取出了一筆款子,用來贈送給葡萄牙船長,以此報答他對我的幫助。

  船長認識的那位倫敦商人用這一百英鎊購買了船長開給他的單子上的全部貨物,并直接運往里斯本,然后將其交給船長。船長又把所有貨物都安全運到了巴西。在這些貨物當中,他為我帶來了許多工具、鐵器,以及生活用具;這些東西對于經營種植園來說真的是非常有用。船長對我的照顧真的是周到備至,因為我自己從來沒有想到要帶這些東西。當時,我在經營種植園方面還是個新手呢。

  當這批貨物運到巴西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發大財了,那時真的是喜出望外。這位葡萄牙船長簡直成了我的一個好管家,他甚至拿出那位遺孀為了表示感謝送他的五英鎊,替我雇傭了一個可以為我干六年活的白奴。然而,為我做了這么多事的他卻不肯收我的酬謝,最后在我的堅持下他才收下了一點我自己種出來的煙草。

  讓我覺得幸運的事情還不止這個;由于我的貨物都是棉布、呢絨、桌面呢之類的英國特色產品,所以在巴西當地特別受歡迎,自然也特別值錢,所以我設法把它們都賣了一個很高的價錢。可以說,我現在的錢是當初貨價的整整四倍還多,這是我那可憐的鄰居一直趕不上的,當然我這里指的是在發展各自的種植園方面。我先是買了個黑奴,之后又弄來了一個白奴,這里指的是另一個白奴,不是船長從里斯本替我帶過來的那個。

  有一句老話說得好,得意往往是厄運的媒介,我的情形正是如此。到了第二年,我的種植園可以說創辦得非常成功。我從自己的地里總共收獲了五十捆煙葉,這些煙葉供應完附近一帶的人們以后,還剩下來很多。我稱量了一下這五十捆煙葉每捆有一百二十多磅,我把這些煙葉曬好了以后,將它們堆在一處,專門等那些商船從里斯本回來之后,就可以直接裝船帶走了。隨著我的種植產業開始日益興旺發達起來,我腦子里開始逐漸被一些荒誕不經的宏偉計劃填滿,而這些往往是構成許多優秀企業家毀滅的契機。

  如果我照著目前這副樣子繼續過下去,不知會有多么幸福多么愜意,這就是父親一直在懇切向我推薦的一種寧靜而又悠閑的生活,也就是他恰如其分地稱為中間階層的生活方式。可我總是熱衷于其他事情,總是不讓自己吃足苦頭就不會罷休。尤其是那些錯上加錯、固執地想去海外游歷的愚蠢念頭總在我的頭腦里盤旋,我始終不愿意順其自然地去追求那些對自己有益無害的生活方式,盡心盡力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從而導致再次誤入歧途,只能在痛苦的生涯中倍加悔恨。

  正像我當初逃離我父母那樣,我現在又貪心不足起來。我本可以靠我的新種植園,使自己成為一個富裕發達的人,享受人間寧靜且健康的生活。可是,我硬是不顧這種幸福的前景,固執于魯莽且不切實際的**,希望自己超乎尋常地暴發起來,這使我再次墜入人類苦難深淵的最深處。

  現在我詳細談談這段經歷,不難想象,我在巴西已經住了差不多四年,我的種植園已日益繁榮。我不僅學會了當地的語言,而且還同許多種植園主以及在當地口岸的圣薩爾瓦多商人相熟成了朋友。我經常向他們談到我兩次到幾內亞海岸航行的情況,談到怎樣同黑人做生意,如何用一些小雜貨諸如小珠子、玩具、小刀、剪子、斧子、玻璃器皿等東西,去換取金沙、糧食、象牙等,而且還可以換到在巴西經常使用的商品。

  大家對我的談話總是凝神傾聽,而對我買賣黑奴的話題更顯示出極大的興趣。販運黑奴這項貿易在當時不僅剛剛興起,而且受到西班牙和葡萄牙皇家的嚴格控制。要想買賣黑奴,必須經過這兩國國王的同意,還必須簽署契約。因此,買入巴西的黑奴數量不多,價格也極其昂貴。

  有一回,我又同幾個種植園主和商人熱烈地談論起這件事。到了第二天上午,其中的三個人來找了我。他們說,把我昨天晚上的談話認真思考了一番,現在特地前來告訴我一個秘密的計劃。他們要求我目前不要說出去,告訴我說,他們想弄一只船到我所說的那個海灣去。他們說,他們都有蔗田,都十分缺少人手。他們說,他們并不想做這種危險的生意,只想去一次,把黑奴秘密運上岸來,每個人分一部分。總之,他們想讓我做他們船上的管貨員,替他們到幾內亞海岸去經營有關交易方面的事情。他們答應我如果這件事做成功,就把黑奴也分給我一份,而我不需要拿出任何資本。

  對于這個我必須承認,如果這個建議是針對一個沒有定居在本地,而且沒有自己的種植園需要他人照顧的人提出來的話,那真的是一個好機會,不但有現成的資本,而且還有賺大錢的希望。但是,我的情況卻與此完全不同。這個時候,我的種植園已經有了基礎,如果我再干上三四年,然后把倫敦的那一百英鎊想辦法弄回來,加入我的投資中,這樣再過個幾年,完全不愁不能掙出三四千英鎊的家當來,而且還會繼續增加下去。有我這種條件的人,還要再去考慮這次的航行,那簡直是天下最愚蠢的事了。

  但我這個人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自取滅亡,竟然完全抵御不住這種提議的**,就像我年少時一心要周游世界而完全聽不進父親的忠告一樣。最后,我告訴他們,只要他們答應在我運送黑奴的時候幫我照料種植園就行,如果我不幸失事遇難,他們能夠按照我的囑咐處理種植園的話,那我非常愿意同他們前往幾內亞。對于我的要求他們完全答應了下來,并立下了將來用來證明的字據。此外,我又立了一份比較正式的遺囑,上面詳細地安排了我的種植園和各項財產。我讓我的救命恩人葡萄牙船長成為我的種植園以及財產的全權繼承人,但是他必須按照我在遺囑中的指示來處置我的財產:一半是他的,另一半則運往英國。

  簡言之,我盡可能地將注意力放在保全自己的資財之上,努力維持住我的種植園,回想起來要是我能用哪怕一半的謹慎態度來考慮一下自己的切身利益,來判斷我到底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那么我絕對不會撇下自己蒸蒸日上的事業,撇下很有希望的發家前景,竟然去參加一次遠航,而這樣的航行本來就艱險難測,何況我非常有理由相信我是屬于會倒大霉的那種人。

  然而,那時的我已經身不由己,盲目地接受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不是理智的支配。與此同時,出發的船已經準備好,貨也裝完了,所有一切都照協議和同伴要求的那樣準備妥當。我又在一個邪惡的時間登上了船,那就是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八年前的這一天,我從在赫爾的父母身邊逃開,叛逆了家庭,成為了完全不顧自己利益的傻瓜。

  我們的船載重約一百二十噸,裝有六門小炮,除了船長、他的小仆人和我之外,還有十四個人。我們沒在船上裝什么大件貨物,只帶了些適合與黑人交易的小玩意,比如小珠子、玻璃片、貝殼等新奇的小東西,還有望遠鏡、小刀子、剪子、斧子,等等。

  我上船的當天我們就開了船,沿著巴西的海岸線向北航行,計劃先開到北緯十至十二度之間,再橫穿大洋,開向非洲海岸,這好像是當時通行的航線。一路上天氣很好,只是非常炎熱。我們一直沿著海岸朝前開,到圣奧古斯丁角附近后,開始偏移**。陸地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我們好像是直朝費爾南多迪諾羅尼亞島方向開去,但其實是朝東北偏北方向開,所以那些島嶼還在我們東面。沿著這條航線,我們用了差不多十二天時間就過了赤道。根據最后的觀測,我們現在已行到了北緯七度二十三分。但就在這時,刮起了龍卷風或颶風,把我們刮得不辨東西。風暴開始的時候刮的是東南風,然后轉為西北風,最后變成東北風。瘋狂的颶風一連猛刮了十二天,弄得我們束手無策,只能任風擺布,隨浪漂泊。不用說,在這十二天中,**日提心吊膽,時時擔心著會被風浪吞沒,船上的人也同樣無不希冀能在這樣的風暴中逃生。

  在這種滅頂之災中,我們除了承受風暴帶來的恐懼外,還要接受其他的不幸。船上有一個人患了赤道熱病死去,另外一個人和小仆人則被大浪卷入海中。颶風一直刮到第十二天,風力才稍有減退。船長盡了最大的努力才觀測出來我們是在北緯十一度左右,然而實際卻是在圣奧古斯丁角以西的二十二經度;也就是說我們已經被刮到了巴西以北的圭亞那,到了亞馬孫河的入海口,并且現在已經靠近那條號稱“大河”的俄利諾科河了。于是船長與我一起商量接下來的航行方針,船長主張應該開回巴西海岸,因為我們的船已經在之前的風暴中漏了,而且損壞程度很嚴重。

  我極力反對船長的這個想法。我們倆一起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圖,由此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除非我們開到加勒比群島的附近,否則就沒有辦法找到有人煙的地方求援了。鑒于此,我們決定向巴爾巴多群島的方向駛去。根據我們的估計,只要我們能成功避開墨西哥灣附近的逆流,按照正常速度航行,就可以在半個月以內到達目的地。在那個地方,如果我們不能修補船只,補充食物喝水以及隨行人員,我們是不可能到達非洲海岸的。

  定好了計劃,我們便改變了航向,駛向西北偏西的方向,希望能盡快到達一個英屬海島,在那兒獲得救援;但是航行方向卻由不得我們自己來決定,因為到了北緯十二度十八分左右,颶風第二次襲來,甚至比第一次還要厲害,挾持我們向西方走,一直把我們吹離人類涉獵過的地方,在這里要么葬身魚腹,要么成為野人的美餐。暴風依舊,情況萬分危急,一天清早船上忽然有人喊道:“看到陸地了!”我們正要跑出艙去,想看看我們到了什么地方,我們的船卻擱淺在沙灘上了。船停了下來,海浪又拍擊得這樣兇猛,我們都覺得已經沒希望生還了。我們馬上躲進了艙房,避開海浪的沖擊。

  一個人如果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那么他一定很難想象處于這種狀況下的驚恐程度。我們沒有辦法弄清自己在什么方位,也不知道撞上的地方到底只是一個島嶼還是一片陸地,甚至連這個地方是否有人煙都不知道。現在的風雖然比之前稍微小了一點,但是仍然十分狂烈,看來已經沒什么指望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有可能船破人亡,除非風立刻停止。總之,我們兩兩相對地枯坐在那里,準備等死神一來,就去另一個世界報到,畢竟我們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做什么都沒用了;但我們總算還有一點安慰,這也是我們唯一的安慰,那就是在我們認為就要船破人亡的時候,船長告訴我們,風漸漸變小了。

  雖然我們覺得風已經變小了,但船還是擱淺得厲害,已經不指望能把它從沙地里弄出來。目前我們的處境非常兇險,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找出一條逃生之路。暴風來臨之前,船尾還拴著一條小艇,可是后來小艇由于被大風吹到的關系撞到了大船的舵上,就這樣撞出了一個大窟窿,很快就被風刮跑了,也不知到底是沉了還是順水漂走了,總之是沒指望了。甲板上還有一條舢板,問題是要如何將其放進大海,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討論了,我們都認為大船頃刻之間就會粉身碎骨,有人說實際上它已經開始漏水了。

  在這危急時刻,大副抓住那條舢板,在眾人的幫助下,把它放到大船的一側,讓我們十一個人上了舢板,然后放開了它,我們將命運完全交給了上帝和大海。風勢雖然小了些,但海浪仍然可怕地拍擊著海岸,荷蘭人形容大海為“瘋狂之海”,真是恰如其分。

  現在的處境真的是萬分凄慘。我們都很明白,在大風的鼓動下海浪簡直要卷到天上去了,舢板肯定經受不住大浪的拍打,我們都不可避免地會被淹死。這個時候想掛起船帆,可是我們什么都沒有,即使有也不可能掛,所以只好用僅有的船槳奮力朝著岸邊劃。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像是一些被押赴刑場的囚犯,因為我們心里都很明白,等舢板靠近了岸邊,它肯定會被海浪打得粉身碎骨。然而,我們都萬分虔誠地把靈魂交給了上帝,任狂浪將我們推向岸邊,同時我們自己也拼命用槳劃著,其實,這是在用自己的雙手加速自己的毀滅。

  我們會到達什么樣的海岸?巖石還是沙地,陡岸還是淺灘?對于這些我們全然不知,僅僅只是抱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夠僥幸劃進一個海灣或者是河口,或者碰到一個能避風的陡岸,找到一片平靜的海面也行,可是這些在當時都只能是幻想。而且,我們越劃近海岸,陸地越是顯得比海上更為可怕。

  我們一半是自己搖著槳,一半是被大風帶著,走了大概一海里半的路,忽然有一個像山一樣高的大浪從我們后面滾滾而來,顯然是要給我們最后一擊。就在那一瞬間,我們的舢板被這個大浪打得底朝天,整個全翻到海里去了,船里的人被打得東一個、西一個,我們還來不及喊一聲“我的老天!”就全部都被波濤洶涌的海浪淹沒了。

  當我沉入海中時,心亂如麻,實難言表。我平日雖善泅水,但在此時的驚濤駭浪之中,連浮起來呼吸一下都十分困難。最后,海浪把我沖到了岸上,等到浪勢退下時,我被留在了半干的岸上。雖然海水已經把我灌得半死,但我頭腦還尚算清醒,見到自己已經靠近陸地,就馬上爬起來拼命朝陸上奔去,以免第二個浪頭打來時再把我卷入大海。可是,我立刻發現,這種情境已無法避免,只見身后猶如高山似的海浪洶涌而至,我根本沒有辦法抗拒,當然也無力抗拒。這時,我只能盡力屏住氣息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并竭盡全力向岸上游去。由于這排浪頭打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帶著向前沖出了好一段距離,所以這個時候我最應該注意的,就是當這排浪往海里流入時,千萬別讓它把我也卷入海里去。

  這個時候,那大浪已經迎頭打來,把我淹沒在二三十英尺的水下。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有一個猛烈的力量推動著我,帶著我向岸邊沖出去了很長一段距離;但我憋住了氣,然后使出所有力氣朝前游去。正當我快憋不住的時候,感覺身子往上一浮,頭和雙手居然一下子露出了水面;我努力待在水面上,但這狀態只持續了兩秒鐘。雖然時間短,但是我已經找到了訣竅,就這一下不但使我緩過了氣來,還讓我有了新的勇氣。海水又一次將我淹沒,還好時間不長,我咬牙撐了下來,等到海浪小了點,開始往后退縮時,我拼命逆水前進,終于讓自己的雙腳又觸到了陸地。我靜靜地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等到呼吸恢復,海水退盡,立刻拔腿向岸上沒命地奔去。可是我終于沒有來得及逃脫滾滾浪潮的襲擊,巨浪再次從我背后呼嘯而至,一連兩次像之前那樣把我卷了起來,將我推向平坦的海岸。

  最后一次海浪的攻擊差點要了我的命。海浪像上次那樣急速地把我推向陸地,猛地撞到了一塊礁石上,力量之大,頓時讓我失去了知覺,奄奄一息。因為正好撞到了我的胸口上,使我出不了氣。如果這時再有一個浪頭打來,我一定會被憋死在水里。可是,在浪頭再來之前,我醒了過來,眼看自己將被海水淹沒,就決心緊緊抱住一塊巖石,盡可能屏住呼吸,直到海水退去。這時浪頭已不像先前那么高,而且離陸地已不遠,于是我緊緊抱住那塊巖石,等海水退去后,我向前又是一陣猛跑,一直跑到離海岸很近的地方。所以,緊跟而來的一個海浪雖然從我的頭上覆了過去,但它并沒有將我吞沒,或將我卷回海中。我又朝前跑了一陣,終于登上了陸地,爬上岸上的巖石,在草地上坐了下來。現在,我終于脫離了危險,海浪已在遠處,淹不到我了。我心中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真的登上了陸地,真的平安脫險了!我抬起頭來仰望蒼天,感謝上帝的拯救。幾分鐘前我還沒有一絲生還的希望,現在竟然死里逃生,撿回了性命。我相信,很難有人能夠用語言來表述出我此時此刻因絕境逢生而產生出的那種心靈的狂喜和情緒的激蕩。我現在完全理解了我們英國的那種風俗:在犯人被套進絞索,收緊繩結,即將被吊起來的時刻,突然赦免令傳到。這時,與赦免令同到的往往還有外科醫生,以便在宣告赦免令的同時好給犯人放血,免得這意外之喜使犯人血氣攻心,暈死過去,可謂:

  突然而至的喜悅就如突然而至的憂傷一樣,起初,都是那么的驚心動魄。

  因此,我在陸地上狂奔,舉起雙手,用全身來體驗我的幸存;我手舞足蹈,默想為何全船所有的人中只有我這么幸運。全船的人我沒碰到一個,除了幾頂帽子,一頂便帽,兩只不般配的鞋子之外。

  我遠遠地望向那只擱了淺的大船,這時海上煙霧迷漫,大船又離我很遠,都有點看不清了,我不禁想道:“上帝啊!我為什么能上岸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就開始環顧四周,看看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下一步我應該怎么做。看過之后我覺得還不如不看,因為這一看立即使我的情緒變得更加低落。雖說我暫時獲救,卻又陷入了另一種讓人絕望的境地。我渾身都已經濕透了,卻沒有干爽的衣服可以更換;現在的我又饑又渴,身邊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充饑解渴。我現在看不到任何出路,不是餓死,就是被野獸吃掉。現在我身上只帶了一把小刀、一個煙斗,以及一小匣煙草,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使我憂心忡忡,有好半天,我都因控制不住自己絕望的情緒而在岸上狂亂地到處瞎跑,就像瘋子似的。夜幕降臨,我突然想到野獸大多數都是在夜間出來覓食的,這個想法更是讓我愁思滿腔。我想,如果這里真的有猛獸出沒,我的命運將何去何從呢?

  當時,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在附近找到一棵像是樅樹但又長有尖刺的枝葉繁密的大樹,等到晚上就爬上去過夜,第二天睡醒了再考慮怎么個死法,因為根據現有情況來看,我沒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性。選好樹之后,我想喝水,便離開海邊走了大概二百米,還真的找到了淡水,這讓我非常高興;喝了水之后,我拿了點煙草放進嘴里,讓自己能有點飽腹感,然后回到選好的樹下,爬上去,將自己安頓好,以免睡著以后掉下去,然后我又截下一段樹枝,將它削成一根短棍的樣子,當做是防身用的武器,便在樹上睡下了。由于那時的我非常勞累,所以很快就睡著了,那股子香甜勁兒恐怕沒幾個像我這種處境的人能做到。一覺醒來,頓時感到神清氣爽,精神抖擻,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但是感覺卻沒有現在這么好。

  直到天大亮了,我才完全醒過來。這個時候天空晴朗,昨天的風暴已經過去,大海再次變得寧靜而溫柔。最讓我吃驚的是大船已經從擱淺的沙地里被拔了出來,靠著漲潮時海水的推動,現在已經到了我先前說過的那塊巖石旁,就是那塊曾經撞傷我的巖石,大船距離海岸上我站立的位置有一英里左右,看上去并沒有翻,我希望自己能有力氣登上船,至少可以拿出一些東西來為我所用。

  我從樹上的住所爬下來,放眼向四面望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只舢板,因為被風浪所吹,已被沖到沙灘上,在我右側約兩英里處。我沿著海岸朝它走去,但卻看到有條小海灣橫在中間,約有半英里寬。于是我便往回返,因為我目前最關心的是能夠到大船上去,希望能找些度日的東西。

  晌午剛過一會兒,海上風平浪靜,潮水已后退到很遠的地方,所以我現在離那條大船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了。這時,一種憂傷的情緒重新光臨我的心頭,因為,事實明擺著,假如我們都待在大船上不下來,一個個都能活命,就是說,都能安全上岸;而我也就不會受那樣的罪,落得如此孤苦伶仃的下場。想到這一點,淚水又涌出了我的眼眶。但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我決定,只要有可能,肯定要到大船上去。由于此刻天氣已熱到了極點,我便脫掉了衣服,下到了水中,可是,等我游到大船旁邊,我才發現,更大的困難是,該如何爬上甲板。大船因為擱淺而離水面很高,我雙臂可以夠到的地方,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我繞著船游了兩圈才突然發現一根短繩,我很詫異為何先前竟沒注意到這根繩子。那條繩子從傾斜的船頭桅鏈上垂下來。我用勁兒夠著繩子,拽著它向上攀登進入了船的前艙。我發現,船的確已經破漏,而且船底已灌進了許多水。由于船擱淺在沙灘上時是船頭吃進沙土,船尾上翹,所以水都浸在船頭,船的后半截沒有進水。毫無疑問,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船上哪些東西已經損壞,哪些東西依然是完好的。我首先發現船上的食物都還干燥無恙,接著我又急切地走到面包柜那邊想去尋找一點吃的。找到的餅干都塞滿了我的口袋,我邊吃東西邊做其他事情,因為我得抓緊時間才行。我又在船艙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釀的酒,于是我喝了一大杯,因為當時我認為我很需要喝點酒來提提神。這個時候的我沒時間多想,只想能弄到一只小艇就好了,這樣可以把我認為需要的東西,全都裝到岸上去。

  一個人只是傻坐著,憑空想象那些得不到的東西,是毫無用處的。這是一個絕對的真理,它讓我重新振作了起來。我們的大船上還有幾根多余的帆杠,兩到三塊木板,以及一兩根多出來的第二接桅。我決定把它們扔在水里,然后自己動手將其做成一個類似筏子一樣的東西。我在上面走了兩圈,覺得挺平穩的,不過因為是木塊的關系所以恐怕馱不了很多東西,于是我又拿鋸子將其中一根第二接桅鋸成了三段,并將其連在了筏子上。這個工作并不容易,但因為我著急想把東西都運到岸上去,所以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忍受了平常無法忍受的辛勞。

  筏子做得非常牢固,也能承受得住相當的重量。接著我就開始考慮該裝些什么東西上去,此外,還要防止這些東西被海浪打濕。不久我就想出了一個不錯的辦法。我先把船上能找到的所有木板都鋪在筏子上,然后又想了一下所需要的東西。我打開三只船員用來裝東西用的箱子,把里面的東西全部倒空,再把它們一個一個吊到筏子上。第一只箱子我主要用它來裝食品:各種糧食、面包、米、荷蘭干酪三塊、羊肉干五塊,以及一些歐洲麥子,這些麥子原本是用來是喂養船上那些家禽的,現在家禽都已經死了。船上本來還存有一點大麥和小麥的,但后來我發現它們都被老鼠吃光或者是搞臟了,這使我非常失望。至于酒方面,我也找到了幾箱不錯的酒,那些都是船長的收藏品。里面有好幾瓶烈性甜酒,還有五六加侖的椰子酒。只可惜箱子里已經放不下這些酒了,不過它們似乎也沒有裝進箱子里的必要,所以我只是隨便把它們堆放在筏子上。當我正在熱火朝天忙著的時候,我發現已經開始漲潮了,雖然速度不快,但是我游來這里以前脫在岸上的那些外套、背心以及襯衣早已被海水沖走了;這使我非常郁悶,因為我從岸邊游到這里來的時候,只穿了長襪以及一條剛到膝蓋的麻布褲子。事已至此,我只能重新再搜尋一些衣服了,結果雖然找到不少衣服,但也只能挑些眼下急需的,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沒拿,那就是以后要在岸上可能用到的工具。我找了好長時間,終于看到了木匠用的工具箱,這是我的一大收獲,它對我來說很有用處,哪怕是整整一船的黃金也比不上它。我將整個工具箱弄到筏子上,也沒花時間看看箱子里面,因為我大概知道箱子里裝了什么東西。

  其次,我還需要一些槍支和彈藥,在大艙里我找到了兩支性能良好的鳥槍以及兩把手槍。我先將它們拿上,然后又順帶拿了幾支用來裝火藥的角筒,一袋子彈以及兩把生銹的舊劍。我知道船上應該有三桶火藥,就是不清楚炮手把它們藏在哪兒,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其中兩桶都完好無損,但是有一桶已經浸了水。我把槍和兩桶火藥都搬上我的木筏子。我感到東西已經裝得夠多了,現在應該考慮怎樣把這些東西安全送上岸。我既沒有船帆,也沒有槳,當然也沒有舵,現在隨便來一股小風就能把筏子整個掀翻。

  但以下三個方面卻鼓勵著我:第一是到目前為止海面很平靜;第二是海水正在漲潮,且要向岸邊沖去;第三是僅有的一點風是吹向海岸的。恰在這時,我發現了兩三只大船上的斷槳,而且除了箱子里的工具外,我又找到了兩把鋸、一把斧頭、一個錘子。我便載了這些貨物向岸上進發。開始的一英里路,我的筏子行駛得很好,只是漂向的地方與我昨天著陸的地方有些距離,我發現那里水面上有回流。我希望附近有條小溪或小河,可以做一個港口,把我的貨物運到岸上。

  正像我希望的那樣,前面岸上果然有一處缺口,我看到潮水正往里直灌呢,我便小心翼翼地駕著筏子,從缺口的中間往里開。可是,這回我差點兒又要遭受翻船的災難(要是筏子真的翻傾,肯定會讓我心碎)。由于我對岸邊的地形一無所知,筏子一頭擱上了淺灘,而另一頭卻在水中晃蕩,只差一點兒,我所有的貨物就要從沒有擱淺的這一頭滑下來,掉到水里去。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后背死死頂住那幾只箱子,不讓它們下滑。縱使我拼出全部的力氣,也不能把筏子支開,再說,我這樣用力頂著最終也不能支持多長時間。但是,我只能盡我全部的力量,擋住那幾只箱子,就這樣,堅持了半小時。這期間,隨著潮水慢慢上漲,筏子也漸漸趨于平衡,終于,上漲的海水又使筏子重新漂浮起來。于是,我重新操槳撐排向那個小缺口劃去。從小缺口進入了一個小河道,兩邊是陸地,上漲的海水直往里面涌動。我觀察了一下小河**的地勢,打算在靠近河口處找個合適的地方停泊筏子,我不想太過于深入小河,因為靠近海邊能清楚地看到海上過往的船只。

  最后我在小河右岸找到一處小灣,好不容易提心吊膽費勁力氣把筏子撐到離小灣最近的一片淺灘,想用槳抵住河底,把筏子撐進灣里停泊,可又一次差點翻船。由于岸十分陡峭,沒有地方可以登岸,如果筏子一頭著地,另一頭又下沉得厲害,貨物就又要危險了。只有用槳作為錨,使筏子不離河岸,等漲潮水再漲一些再看一看。果然當我一看見水已漲到筏子要吃一英尺多深水的時候,我就把筏子撐到平地上,再把兩只斷槳在船兩頭插下,把筏子系在那里。退潮后,筏子和貨物就都安安穩穩地留在岸上了。

  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查看一下附近的地勢,找一個合適的地方來安置我的居所,儲存我的東西,預防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發生。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到底是處于一片**上呢還是在一個島上;這個地方是否有人煙;是否有野獸。有一座又陡又高的小山在距離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它的北邊還有一連串的小山,形成了一道山脈,但后面這一串小山都不及第一座山高。我拿了一支鳥槍、一把手槍以及一角筒火藥,然后向著這座山的山頂進發。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爬上了山頂,站在山頂上一看,我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擔憂起來,原來我現在是在一個海島上,這個島四面環海,完全看不見周圍有一點陸地的跡象,只有在很遠的地方有幾塊礁石躺在那里,另外就是在西邊的三海里以外,還有兩個比這個島還要小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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