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孤島日記
作者:[英]丹尼爾·笛福
發布時間:2023-06-12 18:17:22
字數:23412
一九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一場可怕的風暴中,我所乘坐的船在一處離岸不遠的海上失事,船上的伙伴全遭滅頂之災,只有我九死一生地來到這個寂無人煙的凄涼小島上,這個島,我稱它為絕望島。
我整天為自己來到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而悲痛不已。在這里,我沒有糧食、屋子、衣物和武器;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更沒有得救的希望,這樣的生活讓我感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被野獸吃掉,就是被野人殺死,要么就是死于饑餓。夜晚來臨時,我因為害怕野獸的偷襲而睡在樹上,雖然下了一夜的雨,但我還是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早晨,我極其吃驚地看到,船隨著漲潮浮了起來,被沖得離海岸更近了。一方面,這對我是一個安慰,我看到船仍直立在那里,沒有被打成碎片。我希望,如果風力減弱了,我可以上船找些食物和必需品來維持生計;另一方面,它又讓我陷入失去同伴的悲痛之中。我想,如果我們當時都在船上,我們或許可以挽救我們的船,至少,他們不至于會被淹死。若是他們也能獲救,我們就可以用船的殘骸造一艘舢板,把我們帶到其他地方。在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里,我都對這件事痛苦懊喪。但是,后來我看到大船上并沒有進多少水,我便走向沙灘的盡頭,然后游水上了大船。這一天雖然沒有一絲風,但雨一直下個不停。
十月一日至十月二十四日。這些天來,我每天都到大船上去,去了許多次,每次趁著潮水的升降用我的木筏把船上的東西全都運到了岸上。這些天仍然是陰雨連綿,當然,有時也會有幾天的晴朗天氣。不過,現在看來那段時期好像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今天,木筏擱淺傾斜,所有運載之物都落入水中。好在翻排的地方水不深,落入水中的東西也很重,故沒被水沖走。退潮以后,我去撈回了許多。
十月二十五日。雨伴著陣陣大風持續了一天一夜,后來,風越刮越猛。大船終于未能挺過狂風而支離破碎了,只有在退潮后才能看到它坍塌在水中的殘骸。今日全天忙于覆蓋從船上搬下來的物品,以免被雨水淋壞。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海邊上轉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希望能找一個合適的地方作為我的住處,我最關心的就是不讓野獸或者是野人在夜晚來襲擊我。傍晚的時候,我終于在一個小山腳那里找到了符合我要求的地方,我在那里畫了一個半圓圈作為自己宿營的地方,然后我決定就沿著那半圓圈安上兩層木樁之后,再盤上纜索,外面又加上一層草皮,做成了一個堅固的圍墻或堡壘。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繼續埋頭苦干,把全部貨物搬到我的新家,雖然這里有時會大雨傾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帶著槍深入孤島腹地,一則是為了能找點吃的,一則是為了查看一下小島的環境。我從山頂上開槍,打死了一只母山羊,這只母羊的孩子——一只小羊跟著我回了家,后來我不得不把它也殺了,因為無論怎樣它都不肯吃東西。
十一月一日。我在山腳下架了一個很大的**,里面又釘了幾個木樁用來掛吊床,在這兒我安安穩穩地睡了第一夜。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筏用的木料,沿著半圓形內側堆成一個臨時性的圍墻,起到了防御的作用。
十一月三日。外出打獵,打到兩只野鴨,肉很鮮美。下午開始用砍好的木板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今天早上我計劃了什么時候工作,什么時候狩獵,什么時間睡眠,什么時候娛樂。這個計劃是這樣的:每天早晨起來之后,如果那天天氣不錯,我就帶槍出去在外面跑上兩三小時,回來之后再工作到中午十一點左右;然后有什么東西就吃什么,當做午飯;十二點至二點則是我的午睡時間,因為這里的天氣異常炎熱,所以我通常習慣傍晚才開始工作。而今天和明天的工作任務就是做桌子。目前我還是個技術拙劣的工匠,做出一件成品要花費很多時間,但不久我就成了一個熟練的工匠了。任何事情只要做的多了就一定能夠熟能生巧,另一方面也是迫于生活的需要。我相信,對于任何人來說這都是可以辦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帶了槍和我的狗外出,途中打死了一只野貓,它的毛皮很柔軟,但它的肉實在是很難吃。每當我打到野獸之后,我總是習慣把它們的皮都剝下來,然后好好保存起來。回到岸邊的時候,我看到了各式各樣的海鳥,很遺憾的是我都不知道它們是什么鳥;這時,我也看到了兩三只海豹在海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它們就是海豹,所以因為過于驚奇就愣在了那里,而這時這些海豹就趁機跳進了海里,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逃脫了。
十一月六日。早上散步回來,我又開始制作桌子,正好今天完工。只可惜桌子做得不太合我的心意,不久,我又把它稍微改進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氣開始好轉。七日、八日、九日、十日和十二日的半天(十一日根據我的推算是禮拜日)都用來制作椅子。很費力地做成一把椅子,樣子還過得去,雖然在制作過程中我拆了好多次,但還是不能讓我十分滿意。
附記:我不久就把星期日忽略了,因為我忘了往柱子上刻印痕,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了一場雨,讓我感到格外涼爽,地面的熱氣也降了下來。但下雨的時候又夾雜著可怕的雷電,把我嚇得要命,因為我擔心起我的火藥來。所以,雷雨剛過,我便決定,把我儲存的火藥量分成許多小包,以免有什么危險。
十一月十四日、十一月十五日、十一月十六日。這三天我都用來做一些小箱子或小盒子,每只最多能裝一兩磅火藥,然后把火藥一一裝入小盒子,再把小盒子分開放置,妥善保存。另外,打下一只叫不出名的大鳥,肉很好吃。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開始在**背后的山角下挖掘山洞,以擴大住所空間,好有足夠的地方去整齊地擺放物品,便于拿用。
附記:進行挖洞工作,我還缺少三樣工具:鶴嘴鋤、鏟子、推土車或籮筐也行。所以挖洞之前,必須先考慮置辦這些必要的工具。鶴嘴鋤可以用起貨鉤替代,雖然稍微重了點,倒還是能湊合用。但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一把鏟子,這件東西很重要,如果缺少它,什么工作都不好做,但我又不知道怎樣去做一把出來。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我去林子里找了很久,終于發現了一種樹,在巴西,這種樹被人們稱為“鐵樹”,因為它的木質非常的**。我費了很大勁兒,差點沒把我的斧子砍壞,終于才砍了一塊下來,又費了很大的氣力,才把它弄回了家,因為它真的太重了。
這木料實在硬得很,可是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在這個木頭上面花費不少的時間。我耐心地把木塊削成一個鏟子的形狀,鏟柄則完全參照英國鏟子那樣,唯一的區別就是鏟頭沒有包上鐵,所以自然就沒有正式的鐵鏟那么耐用。不過,必要的時候用來應急也是不錯的。我想,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一把鏟子是這個樣子的,當然,也沒有誰會花這么長的時間才做出一把鏟子。
雖然有了鶴嘴鋤和鏟子,但是工具還是不夠用,因為我還缺少搬運泥土用的籮筐或是推土車。籮筐我實在沒有辦法做,因為我沒有用來編織籮筐的細軟枝條,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找到。不過要說做一輛推土車,根據我的想法,其他的部分還成,唯獨輪子那部分實在很難做,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做那輪子;而且,輪軸那里還需要兩個鐵的軸承,做出這種東西簡直是不可能的,所以對于自制推土車這事,我算是徹底死心了;結果我突然想起那些小工替那些磚瓦工送砂漿所用的砂漿桶,于是我就做了這么一個類似的桶,專門用來裝運挖洞時被掘出來的泥沙以及石塊。
制作桶、鏟子,加上做了一半才放棄的推土車花了我四天多的工夫,當然,要除開每天清晨的狩獵活動,這我從來沒落下過,而且總能帶回一些可吃的東西。
十一月二十三日。由于忙于做工具,其他工作被迫停止,直到工具做完才開始。只要力氣和時間允許,我便繼續天天工作。我花了十八天的時間來擴寬和加深我的山洞,以便它能寬綽地放下我的東西。
附記:在這段時間里,我的工作是擴大我的房屋或山洞,能供我做倉庫或軍火庫、廚房、餐廳和地窖使用。至于我個人,仍然居住在**里。只是在濕季里雨水特別大,經常弄得我全身濕淋淋的。因為這個緣故,我后來在籬墻和巖壁之間搭上了一些長桿子(像椽子似的),又在上面蓋上菖蒲葉子或大的樹葉,把它蓋得像個茅屋。
十二月十日。現在,我覺得我的山洞或地窖總算完工了,可是,好像是我把它挖得太大了,突然有大量的泥沙從洞的頂上和洞的一邊坍塌下來,掉下的泥土很多。總之,我非常害怕。我的害怕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一旦被埋在下面,我連個掘墓人都用不著了。這場災難又給我帶來了大量的工作,不但要把落下的泥土搬運出去,還必須設法給洞頂安裝天花板,以防泥土再次坍塌下來。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按照昨日的計劃動手加固山洞的洞頂。我用兩根柱子作為天花板的支撐物,在柱子頂部搭上兩塊交叉擺放的木板撐住洞頂。這項工作第二天完工。隨后的一個星期里繼續這一加固工作,又撐起許多細柱和木板,終于把洞頂搞得相當的堅實牢固,萬無一失。洞內一根根直立的柱子,正好把洞室隔成了好幾間。
十二月十七日。本日到二十日,我在洞內裝了大量的分層的木架,并且在柱上釘了許多釘子,以便用來懸掛應掛的東西。現在房里已經初具規模,就像一家雜貨鋪。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進了山洞里,然后開始著手布置我的屋子。我把從船上弄來的零散木板都搭了起來,看上去就像一個碗架,這樣可以讓我擺些吃的東西,隨著我每天做這做那,木板的數量也越來越少。最后,我又給自己做了一張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在下大雨,所以沒有出門。
十二月二十五日。還是整天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沒下雨,感覺比前兩天涼爽了很多。
十二月二十七日。獵到了一只小山羊,同時又打瘸了另一只小山羊的腿,于是我捉住了它,用繩子牽回了家。到家以后,我綁起了它的斷腿,并在旁邊上了夾板。
附記:在我每天的精心照料下,受傷的小山羊終于活了下來了,瘸了的腿也長好了,而且變得比以前結實多了。由于我的長期撫養,小山羊漸漸被我馴服,喜歡整日在我的住所門前吃草,怎么趕都不肯離開。這種現象讓我有了一個想法:也許我可以飼養一些容易馴服的動物,等到將來我的彈藥用完了也不愁沒有肉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二月二十九、十二月三十日。天氣始終酷熱無風,所以我整天都在家待著整理東西,一直到傍晚才外出尋找食物。
一月一日。天氣仍然很熱,我早晚帶著槍分別出去一次,到了中午的時候就在家里靜靜地睡覺;今天傍晚我走得比平時要遠一些,我來到了由島的中心區域延伸出來的一處山谷里,看見那里有很多的野山羊,不過這些羊非常容易受驚,所以很難獵到;但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我準備以后打獵都帶狗出來試試,看能不能追上這些羊。
一月二日。我就在這一天帶著狗出去,命令它沖向山羊,但是我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這些山羊根本不怕狗,非但不怕,反而從正面朝它撲來。狗深知危險,就不敢靠近它們了。
一月三日。我開始修筑我的籬笆,也可以說是圍墻,因為我仍舊害怕被人襲擊,所以決定把圍墻修得更厚重、結實一些。
附記:我已在前面描述過這道圍墻,有關這部分的日記就不再舊話重提。從一月三日到四月十四日我一直抓緊時間工作,盡力把圍墻修筑得完美些,盡管它長不過二十四碼,以洞口為中心,形成一個半圓形。從半圓處的巖壁上端到另一頭距離八碼左右。
這段時間我盡力工作,下雨使我耽擱了許多天,有時是一連幾個星期。我想,如果不把圍墻修好,我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安全。我付出每一項勞動都無法形容,令人難以置信,尤其是得把木樁從樹林里運出來,并把它打入地里,對我來說真的是件非常吃力的事,因為木樁被我做得太大了,實際上這是沒有必要的。
這堵墻完工之后,我又緊靠著它,在外面用草皮壘起了一道土墻,這才放了心。即使有人在這座島上登岸,他們肯定也看不出這里面有人居住。幸虧我這樣做了,因為后來發生的事充分說明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
在這期間,只要天不下雨,我就經常到樹林里轉轉,打打獵。但在散步的同時,我經常發現一些多少對我有用的東西。值得一提的是,我發現了一種鴿子,它們不像斑尾林鴿那樣在樹上筑巢,而是像家鴿那樣,把巢筑在巖壁上的洞里。我捉了幾只這樣的小鴿子帶回家去,設法把它們馴養起來。可是它們一長大就都飛走了。這大概是因為我沒經常給它們喂食的緣故,但我實在是沒什么東西可喂它們。不過我常常能找到這種鴿子的窩,可以捉一些鴿子回家打打牙祭。這種鴿子的肉非常好吃。
平時在做家務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的家還缺許多東西。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東西確實是我無法造出來的,比如箍水桶,我是真的無能為力。我前面應該說過,我有一兩只用來裝水的小桶,我想根據這幾個樣本自己打一只新的出來。可是,盡管我花費了幾個星期的工夫,還是沒本事做出個一模一樣的桶來;因為我沒有辦法給桶安上底板,也不能把一塊塊桶板完全拼接得密不透水,所以我只能放棄這一打算。
其次,我缺少照明的蠟燭。所以一般到了晚上七點鐘左右,只要天色一暗,我就只能上床睡覺。我還記得當初我在非洲那次冒險逃跑時,我有一大塊可以用來做蠟燭的黃蠟,但很遺憾的是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東西了;唯一能行得通的辦法是,每當殺死一只山羊的時候,我就把羊油留下來,拿一個用陽光曬成的小泥盤,放上一點補船用的麻絮做燈心,就這樣做成了一盞燈,屋子里總算有了一點光亮,雖然還比不過蠟燭,不過我已經很滿足了。當我從事這些勞動的時候,我偶然會翻翻我以前的東西,有一次就被找到了一個小布袋。我在上面已經提過,這個布袋原本是用來裝那些用來喂養家禽的谷類的,并且這個袋子還不是這次旅行時帶出來的,有可能是上一次從里斯本出發時拿來用的。袋里的那點谷類早就被老鼠吃光了,只剩下一點塵土和谷皮。后來因為這個布袋可以有其他的用途(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害怕火藥被雷電引爆,所以在把火藥分開的時候,曾經用這個布袋裝過火藥),我就把還剩著的那點谷皮全都抖在巖石下面的圍墻那里。
我扔掉這些東西的時候,正是上文提到的那場大雨未來之前的事,扔掉之后沒多久就開始下雨了。而扔完這些東西后我也就不再管它們了,也沒有再想起這件事情。大概一個月之后,我突然發現地上長出了許多綠色的莖干。一開始我以為那些只是自己之前沒有注意到的某種普通植物罷了。但沒過幾天,我就發現那個植物居然長出了十一二個穗頭,它的形態與歐洲的大麥,甚至和英國的大麥一模一樣,這個發現使我十分驚訝。
我又驚訝,又疑惑,心里的混亂已經無法用筆墨來形容。在這之前,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以宗教信條為標準,實際上,我的腦子里可以說完全沒有任何宗教觀念,對于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都覺得應該是運氣所致,也就是像我們平時說的那樣,很隨意地就將一切歸咎于天意。至于上天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會對世間的事作出這樣或者是那樣的安排,我一向都不會去刨根問底。但是現在看到墻角長出了大麥,又想到這個地方本來是不應該會長大麥的,現在卻莫名其妙地長了不少出來,對此我不由得吃了一驚,逐漸開始相信上帝是能創造奇跡的,當時我認為是上帝不憑播種,就能直接叫地上長出莊稼來,而上帝這樣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讓我在這凄涼的荒島上繼續生存下去。
我的心一陣戰栗,淚水汩汩而下。大自然的奇跡會降臨到我頭上,我感到十分榮幸;更叫我嘖嘖稱奇的是,沿著巖壁稀稀落落地生長著另外一種小苗,根據外形來看便知這是稻苗,因為我曾經在非洲海岸上見過。
我相信這絕對是上帝的恩賜,也許這個地方還有不少。于是我開始仔細搜索那些我所到過的每個地方,更是找遍了每一個角落,翻看了每一塊巖石,希望能找到更多的青苗,但很遺憾的是再也沒有找到一根。最后,我才突然想起我曾在這個地方抖落過那個盛谷類的袋子,便不再感到驚異了。可以說,當我發現這只不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時,我對上蒼的那種感激之情便開始低落了,實際上我還是應該感謝上蒼給我帶來這件意外而離奇的事。這樣的安排是上天的杰作,當時那十幾粒老鼠吃剩的谷種沒有被毀掉,仿佛從天而降的一樣,而我又恰好把它扔在一個特殊的地方,正是高高的巖石下的陰影里,它立刻就長了出來,而如果我那時把它扔在別處,恐怕早被太陽曬死了。
大約在六月底,收獲大麥的季節到了,我自然小心地將這些谷穗收了起來。我將每一粒谷子都收藏得很好,計劃再把它們全種下去,指望到時能有足夠的糧食做面包吃。不過,到了第四個年頭,我才吃到了一點點這些種子做出的食物,而且吃得非常仔細。這是后話,暫且不說。由于沒有在適當的時間播種,我在第一季節里播下的種子全都失掉了,因為,我是在旱季到來之前下的種,所以,它們根本出不了芽,至少可以說,出苗率太低。具體情形,暫且不表。
除了大麥,還有二三十個稻穗也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也是希望將來種多了做面包或者煮著吃。我通常把這些糧食烘烤著吃,后來發現煮著也很好吃呢。好了,還是讓我們回到日記上來吧。
這三四個月來,為修繕圍墻,我工作得十分賣力。到四月十四日,我把圍墻完全封閉了起來,我沒給圍墻留門,只是用一架梯子越墻而過,為的是不讓外人看出這里有人居住。
四月十六日。我終于把梯子做出來了。我用剛做好的梯子爬上墻頭,然后又把它收起來,放在了屋子里面。現在我的圍墻只能用十分嚴密來形容,因為從墻的里面來看,有充分的空間可以供我使用,而從墻的外面來說,不管是誰都不可能走到里面來,除非先翻過我的墻頭。
在這座墻造好后的第二天,我差點就要前功盡棄了,并且險些喪命。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正當我在**后面的那個山洞口忙著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這件事差點兒沒把我嚇死。山洞頂上突然掉下來大量的石塊以及泥土,巖壁上也滾下了不少泥土和石頭,這些泥土石塊一下子就把我豎在洞里用來支撐的兩根柱子弄斷了,也由此弄出了非常可怕的爆裂聲,我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那時的我完全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以為只不過是像上次那樣發生了普通的塌方,洞頂的一個部分塌了下來。我生怕自己被土石埋在下面,所以立即跑向我的梯子。后來又覺得就算站在墻內還是不太安全,因為從山頂上滾下來的石塊很有可能打到我,所以我就用梯子爬到了圍墻的外面。等到我爬下了梯子重新站到了平地上之后,我終于明白,剛才發生了恐怖的地震。因為就在這八分鐘的時間里,我腳下的土地就震動了三次,而且這三次的震動都非常猛烈,這種力度不但能夠摧毀地面上所有想象中最為堅固的建筑物,就連海邊的一座小山山頂也因為這次地震被崩裂了一大塊,發出了我從未聽到過的非常嚇人的轟隆聲,石頭和泥土就在這巨響中滾了下來,全部落進了離我大概半英里的海里。只見海水也被石塊砸得浪花飛濺,甚至有點波濤洶涌了。看到這個情景,我非常肯定,海水下面的震動肯定比島上的震動更加劇烈。
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地震,也從沒有聽到過有這種類似經歷的人談起過地震,所以這時,我就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驚得有點不知所措,整個人都呆若木雞;而且那個時候,腳下的地面震動個不停,就好像在海上上下顛簸一般,讓我的胃里十分難受;但是隨著山巖落水發出的轟然巨響,使我猛地清醒過來,終于從剛才那目瞪口呆的狀態之中回過了神,同時又開始感到有點心驚肉跳了。當時頭腦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宅前的小山塌到**上,那么我所有的物資就會被埋進土里去,一想到這里,我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第三次震動結束之后,過了好半天我都沒再感到震動,所以稍微恢復了一點勇氣,不過仍怕被活埋,不敢越墻入內。我頹然地坐在地上,非常沮喪,甚至有點心煩意亂、無所適從。就算在這個時候,除了像通常那樣叫叫“上帝,請可憐可憐我吧!”之外,我還是沒有什么系統而嚴肅的宗教意識;地震過去之后,這樣的想法也被拋到了腦后。
我就那樣呆呆地坐著。這時,我發現天空陰暗下來,烏云密布,天要下雨了。不久,漸漸地刮起了風,不到半小時的時間,竟變成了可怕的颶風。頃刻間,海面上波濤洶涌,海岸上浪花飛濺,樹也被連根拔起,實在是一場令人懼怕的風暴。狂風持續了大約三小時,然后便漸漸減弱;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便是死一般的靜,接著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在這期間,我一直坐在地上,既恐懼,又沮喪。我忽然想到,這狂風還有暴雨一定是地震造成的,既然地震本身的威力已經過去了,我或許可以冒險回到我的山洞里去。想到這一點,我的精神又開始恢復,再說,大雨也逼著我回去。于是,我便爬進了我的圍墻,坐到了我的**里。可是瓢潑大雨的勢頭是那么兇猛,恨不得要把**沖垮似的,我萬般無奈,只好躲進了我的山洞。當然我仍舊心存恐懼,生怕被小山壓死。
這場大雨又給我找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得在圍墻腳下開一個小洞,挖一條排水溝,排放墻內的積水,免得山洞被淹沒。我在山洞里坐了一會兒之后,沒有再感到有任何震動,便慢慢鎮定下來。我想到該喝點酒給自己壓壓驚、壯壯膽,便走到貯藏室里,倒了一杯甘蔗酒喝。我對于這些在船上找到的甘蔗酒一向喝得非常節省,因為我很清楚,這些酒喝完之后就沒有了。
這場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整整大半天,因此我一整天都不能出門。但是我的心里已經安定了許多,于是我漸漸開始考慮今后所要采取的措施。我的結論就是,既然島上的地震這樣頻繁,那么住在山洞里實在不是個好辦法,因此必須考慮要在一塊平地上建造一個可以住人的小茅屋,四面也照現在這樣在周圍圍上一道墻,用來預防野獸以及野人的襲擊;如果我還在這里繼續住下去,遲早會被活埋的。
想到這里,我決定將**從原來那個地方挪開。因為現在**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小山的懸崖下面,如果再次發生地震,懸崖上的石頭掉下來必然會砸倒我的**。于是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也就是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用來確定我新的住址以及要如何搬家。
我非常擔心自己被活埋,所以整夜都睡不著覺。但是只要想到會睡在四周毫無遮擋的外面,心里又覺得很害怕。我環顧自己的四周,只見每樣東西都被我安置得井井有條,更加感覺到自己這么舒服地待在這個隱蔽的地方,完全不用為遭受野獸襲擊而擔心,所以我又舍不得離開這里了。
就在同一時間,我還想到一個問題,如果要搬家一定會花很多的時間,因為我必須要先將自己新的住所布置妥當了,然后才能搬過去住,而在這段布置新居的期間,我也只能冒著生命危險,繼續住在我的山洞里。既然主意已定,我一下子也安心了起來,決定就像以前那樣,全力以赴地用木樁,以及船上的錨纜等東西為自己筑起一道防御用的圍墻,等到圍墻筑成之后,就在圍墻里面支一個**,但是在這些必要的事情沒有做完之前,在它們符合我的要求之前,我也只能冒險住在自己以前的家。這是二十一日發生的事情。
四月二十二日。第二天早晨,我開始實施已經制訂好的計劃,但最麻煩的就是工具奇缺。我手頭上有三把大斧頭,以及一大堆本來打算跟印第安人做生意用的小斧頭。由于要不斷地砍削大量的硬木,這些工具已經變得很鈍,而且布滿了缺口。雖說我這里有磨輪,但是我卻無法讓它轉動起來磨刀,這讓我傷透腦筋。我想即使是一個面臨重大抉擇的政治家,一個要行使生殺大權的法官也不見得比我更勞神。最后,我終于發明了一個輪子,上面配著繩子,可以用腳帶動,這樣就可以把雙手騰出來磨刀了。
附記:在英國我從未見過這類東西,我至少不曾注意到它是怎樣做成的,盡管它是極普通的東西。此外,我的磨輪又大又重,我用了足足一個星期的時間,機器才運轉正常。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這兩天我都忙于磨礪我的工具,磨輪機轉動很正常。
四月三十日。許久以來我就發現面粉已經不多了,現在我又檢查了一遍,把甜點心減為每天一塊,這種境況令我更加擔憂。
五月一日。今天早晨,我朝海上望去,只見潮水已經降了下來,又看到沙灘上有個比較大的東西,看上去很像一只木桶。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只木桶,另外還有幾塊從那只大船上散下來的殘片,它們都是被最近那場颶風刮上來的。再看那條破船,它仿佛比以前高出水面不少。我檢查了一下那只被卷上岸來的木桶,很快便發現,那原來是一只火藥桶。但是,它已經進了水,火藥被浸得像石頭一樣硬。雖然如此,我還是先將它朝岸上滾了滾,然后又朝水邊走去,走到離那條破船最近的地方,想再搞些東西上來。
靠近船邊時,我發現它的位置的確有了很大變動,本來埋在沙里的船頭現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于船尾,自從我最后一次上船后不久就被巨浪打碎,脫離了船身,現在又被海水沖到了一邊。本來船尾旁邊有一大片水洼,要想到達破船邊,須先游過這四百多米寬的水洼。可是現在,水洼里高高地堆著泥沙,只要退潮,就可以從岸邊一直走到船跟前。我起初感到十分詫異,后來想到這大概是地震造成的后果。破船經過這次猛烈的地震更破得不像樣了,每天總有東西被海浪打下來,再被沖到岸上。
這個發現使我暫時中斷了搬家計劃。那天,我便想盡一切辦法要到船上去。可惜我發現,船上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值得我拿了,因為船的內部已經塞滿了泥沙。不過我已經形成了對所有的事情都抱有希望的脾氣,就決定盡最大努力把船全部拆下來,因為我確信這些東西將來肯定會派上用場。
五月三日。我用鋸子鋸斷了一根船骨,這根船骨好像是用來支撐著船的前甲板或者是后甲板的。鋸斷以后,我便盡自己所能清除那堆已經積得很高的泥沙。但是沒過多久就開始漲潮了,我也只好暫時中斷我的工作。
五月四日。我出海去釣魚,但是釣到的魚我都不敢吃,我感到有點厭倦了,于是我準備離開這里,但卻在這時我釣到了一只小海豚。我那根長長的釣魚線是用絞繩的麻絲做成的,但是我沒有最重要的魚鉤。雖然如此我還是常常都能釣到魚吃;我把釣到的魚都曬成了魚干,然后才吃它們。
五月五日。我在破船上干活。又把一根船梁給鋸斷了。然后從甲板上取下了三塊松木板,并將它們捆在一起,趁漲潮的時候弄到了岸上。
五月六日。我繼續上破船干活。今天從船上取下來幾根鐵條以及一些鐵器。這種工作是很辛苦的,回來時我已經累壞了,真的很想放棄這種工作。
五月七日。又回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卻發現自從兩根橫梁被我鋸斷之后,這條破船連自身的重量都無法承受了,終于完全塌了下來,一些船板也已經散落在周圍,這讓船艙的內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朝里面一看,水和泥沙充塞了大部分的空間。
五月八日。帶了一根起貨鉤去破船,現在的甲板上還沒有水和泥沙,這樣我就可以用起貨鉤將甲板整個撬起來。兩塊長木板被我撬了起來,然后我靠潮水將它們弄到了岸上。至于那根起貨鉤就被我留在了破船上,因為明天還能用到它。
五月九日。上了破船后,用起貨鉤挖開一條通入船內的路,進入船內之后,摸到了幾只桶,用起貨鉤扒開附在上面的泥沙,用海水的浮力讓它們漂起來,但我沒有辦法打開它們。除此之外,我還摸到了一卷英國制的鉛皮,憑我的力量能挪動它,但實在是太重了,所以無法搬走。
五月十日、五月十一日、五月十二日、五月十三日、五月十四日。每天去破船,弄到許多圓木、木板和二三百斤重的鐵器。
五月十五日。我帶了兩把小斧,把一只小斧的刃放在鉛皮上,用另一只去砍,想試試能否砍下一塊鉛皮,但由于它是在一英尺半深的水里,我竟無法砍掉。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的大風,受到水的沖擊,破船更顯得破舊不堪,我很長時間都待在樹林里逮鴿子吃,后來潮水上漲,我就沒有到破船上去。
五月十七日。我看到離我這兒差不多兩英里的沙灘上,有些被風浪推上岸來的破船的殘片,我決定去看個究竟。走近一看,原來是船頭的一塊木頭。可是,它太重了,我搬不回來。
五月二十四日。這些天來(包括今天),我都在破船上干活。我費了不少苦力,用起貨鉤把破船的幾個地方撬得很開了,撬開之后,一次潮水便將幾只木桶和兩只水手的箱子浮了起來。可是由于風是從岸邊往海上吹過去,風向不對,所以漂到岸上來的只有幾塊木料和一桶巴西豬肉。豬肉早被海水泡壞,而且浸滿泥沙,無法食用了。
我就這樣除了覓食就是上船干活,一直干到六月十五日。在這期間,我規定自己漲潮時外出獵食,退潮時上船干活。經過多日的辛苦勞動,卸下了許多木料和鐵器。假如我懂得怎樣造船,這些船料篤定能造出一只很好的小艇。此外,我還想盡辦法先后弄到了幾塊鉛皮,差不多有一百多磅重呢。
六月十六日。在海邊意外發現了一只很大的海龜,也可以說是陸龜。這是我首次在島上發現這種動物,我覺得在這個孤島上這種動物不常見到,是由于我運氣不好,并非由于島上沒有;如果我在島的另一邊登陸入住,那么我一定每天能夠弄到幾百個,不過也不會有很多益處。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海龜拿來煮,同時在它的肚子里,發現了六十個龜蛋。這個時候,我覺得龜肉是我自出生以來所嘗到的最香嫩最鮮美的肉類,因為從我來到這可怕的地方之后,我只吃過山羊和飛禽的肉,除此之外,就沒有吃過其他肉類了。
六月十八日。這些天一直在下雨,我沒有出門。這回的雨讓我感覺有點冷,身上帶了些寒意;按道理來說,在這個緯度上,這種事是非常少見的。
六月十九日。我病得很重,身子一直在發抖,似乎天氣變得很冷。
六月二十日。整夜都睡不著,頭痛欲裂,還伴隨著發熱現象。
六月二十一日。全身都不舒服。一想到自己生病卻無人照顧的慘狀就不禁悲從中來。自從在赫爾市出海遭遇風暴以來,我第一次向上帝祈禱。至于祈禱的原因,祈禱的內容,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因為我的思緒這個時候非常混亂。
六月二十二日。身子稍微舒服一點,但是由于生病的關系,還是感覺很害怕。
六月二十三日。自身狀況又不妙起來,渾身又冷得直打哆嗦,接著便是頭痛襲來。
六月二十四日。病情有了很大好轉。
六月二十五日。瘧疾來勢洶洶;這次整整發作了大概七小時,發冷之后隨之而來的就是發熱,這次發作過后身上出了一點虛汗。
六月二十六日。病情有所好轉;但是因為沒有食物,我還是帶了槍外出,仍然覺得身體很虛弱;盡管不舒服,我還是獵到了一只母山羊,費了很大的氣力把它弄回家來,割下了一些肉用來烤著吃;其實我一開始是想煮一些肉并燉點湯的,只可惜我沒有鍋這類的廚具。
六月二十七日。猛烈的發作又開始了。我整天在床上不吃不喝,差點渴死。但我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為自己取了一些水。我想虔誠地向上帝祈禱,卻馬上感到頭暈目眩。等我感覺稍好一些之后又不知道該跟上帝說些什么,只會躺在床上不停地叫:“上帝請眷顧我!上帝請可憐我!發發慈悲吧!”有兩三個小時,我什么也不能做,直到發作完全停止。我才倒頭睡去,一直到半夜才醒過來。醒來之后,感覺神清氣爽了許多,但還是很虛弱,而且口渴得要命。房里已沒有水,我只得躺到天明,才呼呼睡去。這次睡著后,我做了一個噩夢:我想我是在墻頭外的地上坐著,當時正是地震后狂風大作的時候。我看見一個人從一片烏云中降下,帶著火光降落到地面,他周身像火焰一樣閃亮,我只有硬撐著才能看他一下。他的面容猙獰可怕,無法描述。當他的腳落到地上時,大地都震顫了,就像先前地震時一樣,我覺得空中都充滿了可怕的烈焰。
他落地之后,立刻向我走來,手中拿著一根長矛,一副要殺我的樣子。當他走到離我不遠的一個高坡上時,開始沖我說起話來。他說話的聲音極其可怕嚇人,實在無法形容。他對我說的話,我只聽懂了一句:“既然發生的這一切都沒能使你悔悟,現在就要你去死!”他邊說著邊舉起手中的長矛,向我殺將過來。
任何人如果今后有機會讀到我的這段記錄,就一定會想到,當我面對這樣恐怖的夢境時,心中的驚懼是多么的難以形容,雖然只是一個夢,但卻是一個可怕的夢。即使在我蘇醒之后,心里很明白它是一場夢,但是遺留在我腦海里的可怕印象始終無法抹去。
唉!我其實是一個沒有什么善惡觀念的人。這八年以來,我一直都在過著那種水手的罪惡生活,并且一直和一些與我一樣罪大惡極且不相信上帝的人混在一起,在我幼年時曾從我父親那里得到的僅有一點的良好教養也早已消失。這幾年來,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敬仰過上帝,當然也沒有反省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本性愚蠢且善惡不分。與大多數水手相比,我算得上是一個邪惡之徒:冷酷又無情,輕率而又粗魯莽撞,危難中也不知道敬畏上帝,遇救時更沒有對上帝感恩。
從我前面那些自述中,讀者可以看出,迄今為止我已經遭遇過各種災難,但我從來沒想到這一切其實都是上帝的旨意,也從來沒想到這一切其實都是對我所犯罪孽的懲罰。也可以說是對我違背父親的教導,對我那些深重罪行,以及對我罪惡生涯的懲罰。最初我不顧一切,在非洲荒涼的海岸邊行駛時,我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什么樣的遭遇,從來沒有祈禱上帝能夠指引我航向,從來沒有祈求上帝能夠保佑我遠離危險,讓兇猛的野獸以及殘忍的野人沒有辦法襲擊我,而這些東西顯然就出沒在我的四周。但很遺憾的是我偏偏沒有考慮到有上帝或是天意這些因素;只是像一頭憑借本能行動的畜生,固執地只憑一點常識橫沖直撞、我行我素,而實際上,我的各種行為完全與常識行動搭不上邊。
當初,那位葡萄牙船長將我從海里救起來的時候,他對我仁慈慷慨,公平公正,我卻完全沒有想到要因此而感謝上帝。當我又一次遇到船只失事,差點淹死在海里時,我還是沒有悔恨之意,也沒有把這看做是上天對我的判決。那時我只對自己說,我真的很倒霉,天生就如此不幸。沒錯,當我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時,發現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淹死這個事實的時候,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狂喜油然而生,如果借助上帝的仁慈,這種喜悅之情可以化作一片感激之情。可是,這種狂喜很快就轉變為一種平凡的**,僅僅只是高興看到自己還活著,僅此而已。這個時候的我絕對沒有捫心自問,只有我沒有被淹死是不是上帝的特殊恩典;為什么上帝只讓我一個人死里逃生,其他人竟然無一生還;為什么只有我獨受上天的青睞。我的高興就像那些普通水手一樣,當船只失事后逃命上岸來,喝幾杯潘趣酒高興高興,過去后便也忘記了,我生來就是這樣的。
甚至到了后來,經過認真的思考,我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有了切實的認識:我被拋在怎樣一個可怕的地方,這里遠離人類,沒有任何獲救的希望。即使這樣,但一想到我還能勉強生活,不會因饑餓而死,我的所有痛苦感覺都消失了。我的心情開始怡然輕松起來,投入到各種維持自己生存的各項工作中,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煩惱了,不把我的遭遇看做是上帝對我的裁決,也不把它看做是上帝對我的懲罰。是的,我的腦子里很少有這樣的想法。
我在前面的日記里曾經提到過土里長出谷子的事。那件事,開始對我頗有影響,讓我深受感動,覺得那是神意的作用。可是,當我一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對那件事的所有感觸便很快淡忘了。這一點,我前面已經提到。
再說地震,這應該是大自然中最為可怕、與冥冥神力最相關聯的現象了,可我也只是在最初驚恐戰栗的瞬間想到過上帝及其神力,地震一過,那些印象又隨即消失了。我還是那樣,既不覺得有所謂的上帝,也不覺得我所處的可悲處境是出于上帝的安排,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平安富足似的。
但如今這場大病,死亡的悲慘境遇漸漸在我面前清晰起來。由于病痛,我精神極度頹喪;由于發熱,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這時,我那已泯滅很長時間的良心開始蘇醒,并開始責備我過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已經用不可饒恕的罪惡惹得上帝給我嚴厲的懲罰,對我如此嚴酷,用這種類似報應一般的手段來懲罰我。
這樣的觀念,在我生病之后的第二天以及第三天,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那時的我在發熱以及良心譴責的相互攻擊下,只能勉強發出幾句類似禱告一類的話,雖然這些話不能算作是一種出于至誠的心理的祈禱,只能當做一種面臨恐怖和受難時的呼救聲。這個時候我的思想極其混亂,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有罪之人;一想到自己將要在這種不幸的狀況下死去,恐怖的影子便充滿了我的腦子。在這種心靈混亂的情況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只是重復地喊著:“上帝啊,我很不幸啊!如果我病了,一定會因為無人照料而失去生命,這怎么得了啊?”說完這些之后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半天說不出其他話來。
這時,我想起了父親對我的忠告,也想到了他對我的預言。這些事在一開始我就提到了。父親說,如果我固執地想要采取這種愚蠢的行動,那么,上帝必然不會保佑我。當我將來求救無門時,我會對自己沒有聽從他的忠告而感到后悔。這時,我大聲地說,現在,父親的預言果然應驗了:上帝已經開始對我進行懲罰,沒有人能救我,誰也聽不到我的呼救。上天的好意被我拒絕了,原本上天對我是十分慈悲的,他把我安排在了一個優越富裕的生活環境中,讓我幸福而舒適地過日子。可是,我卻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聽父母的話來認識這種福分。我做出了不辭而別的行為,讓他們為我的這種愚蠢行徑感到痛心疾首,現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輪到我自己來對現狀痛心疾首了。我的父母一直都想幫我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把每樣事情都為我安排妥當了,但是我卻不識好歹,沒看到他們的關愛,如今我面臨困境,卻要以一己之力去一一對付,而這些困難是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的大,甚至連自然界本身也都無法承受,更何況我只是孤身一人,沒有朋友,沒有安慰,沒有指點。說到這個地方,我大聲喊道:“上帝啊,幫幫我吧!我正處于大難之中啊!”
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向上帝祈禱,如果這也能稱之為祈禱的話。不過我們還是回到我的日記吧。
六月二十八日。我一覺醒來,感到好受一些,沒再打擺子,我爬起來,雖說噩夢的恐懼久久沒有消失,但我意識到第二天我的瘧疾又會發作,現在必須要吃點東西,這樣才能恢復點力氣好對付將來的發病。我首先把一個大四方瓶子裝滿水,把它放在床邊的桌子旁,為了驅掉水里的寒性和消毒,我又往水里放了四分之一品脫的甘蔗酒,和水混在一起。然后拿出一塊羊肉,把它放在火上烤了烤,但吃的很少。我四處走了走,覺得身體無力,想到自己目前的悲慘處境,更害怕明天瘧疾又發作,我既悲哀又苦悶。晚上我拿了三個龜蛋在灰里烤熟,剝了皮吃掉,算作晚飯。在我一生的記憶里,這是我第一次吃肉時祈求上帝的祝福。
吃完之后,我想出去走走,可發現自己太虛弱了,連持槍的力氣都沒有(我出門總是要帶槍的),沒走多遠就坐到了地上。現在,大海就在我的眼前,我朝海上看去,只見海面風平浪靜,平滑如鏡。就在我坐在這里的當兒,我的腦子中卻涌起了一些奇思怪想。
雖然我陸路水路走了無數,但是,大地與海洋究竟是什么?它們是從哪里來的?我和其他一切生靈,所有野生的和馴養的,文明的和野蠻的,究竟是些什么?又從何而來?
無疑,所有這一切都是由一種隱秘的力量創造出來的,這種力量創造了所有的生靈,創造了陸地、大海以及天空。可是,這種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顯然,最合理的答案應該是,這種力量就是上帝,上帝創造了這一切。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結論:既然上帝創造了一切,那么,他當然也在指導、支配著這一切,以及一切與之相關的東西。因為上帝既然能創造萬物,當然他也有指導以及支配它們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在上帝所創造的天地范圍之內,可以說沒有一件事的發生是他所不知道的,每一件事的發生基本上都是他的安排。
既然如此,上帝自然也知道我現在在這個島上是這么個情況,并且是處于這種可怕的情形之下。如果沒有一件事情的發生不是他所安排的,那么我面臨的這些災難自然也是上帝所安排的了。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來推翻這些結論。所以這也使我更加堅信,我遇到的這些磨難,都是上帝特意安排的;正是由于上帝的指使,我才陷入了當前這種悲慘的境遇。上帝不僅對我,對世間的萬物也有絕對的支配權力。于是,我接著又想到:“上帝為什么要如此對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錯事,上帝才會這樣懲罰我呢?”
這時,我的良心立刻阻止我提出這樣愚蠢的問題,就好像我把神明褻瀆了;我好像聽到我的良心對自己說:“你這個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還要問你做了什么壞事?回頭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問問你自己,你什么壞事沒有做過?你還應該問一下,你本來早就要死了,為什么到現在還活著呢?為什么你沒有在雅木斯港口外的錨地中被淹死?為什么在薩利你沒有在與海盜的戰斗中死去?為什么你在非洲海岸時沒有被野獸吃掉?另外,在這里,與你同船的人都已經丟了性命,為什么偏偏你還是沒有淹死?這個時候難道你還想問:我干過什么壞事嗎?”
如此一想,我被驚得瞠目結舌,幾乎無話可說,不,是無言以對,我只好心事重重地站了起來,往原路回去,重新翻過了圍墻,就好像我是要回來繼續睡覺一樣,而實際上,我的內心十分煩悶,根本就睡不著覺。于是我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點亮了燈,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一想到又會發瘧疾我就惶惶不安。我突然想起巴西人沒有別的藥,一般他們都用煙草來治病。我的箱子里剛好有一張加工過的煙葉和一些還沒有經過加工的青煙葉。
毫無疑問,上天正在為我指點迷津,正在救我的性命;因為我在箱子里找到了可以治愈靈與肉的良藥。我打開箱子,很快就發現我要找的東西——煙草。我以前保留的幾本書也放在里面,我順手拿出一本前面提到過的《圣經》,這本書本來是我完全抽不出時間,當然也無意去閱讀的。現在我把它和煙葉一起取出來,都放到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煙草治我的病,也不知道對治病是否有好處,但我用它做了幾次試驗,我好像下定了決心,總會找到一種辦法似的。我先拿了一片煙葉,在嘴里咀嚼,開始確實使我腦袋發麻,因為煙葉的勁兒很大,這樣做我也不習慣。然后,我又拿了些煙葉,放到甘蔗酒里浸泡了一兩個小時,決定睡覺時喝上一劑。最后,我又在炭盆里燒了一些,并把鼻子湊上去忍受著煙熏,以及那簡直令人窒息的熱氣。
在這一過程當中,我翻開《圣經》,讀了起來。可是,我的腦子給煙草熏得發昏,讀不下去,至少當時是這樣。當我心不在焉地把它翻開時,首先進入眼簾的卻是這樣一段話:“要在患難之日求告我,我必會搭救你,同時你也要榮耀我。”
這段話非常適合我現在的情形,所以,當我讀到這個部分的時候,整個人變得特別激動,當然,與以后的感動比起來現在這種程度還不算什么。至于“搭救”這類的話,我反倒不是那么的動心,主要是因為我的前景看似很渺茫,獲救的希望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剛開始,以色列人在上帝許諾會讓他們有肉吃的時候,他們曾經有過疑問:“上帝在曠野怎么能擺出筵席呢?”我一開始也是這么問:“上帝是否能把我從這個地方救出去?”獲救的希望是在許多年以后才出現在我面前的,也因此這個疑問始終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不去。不過,無論怎樣,《圣經》上的這句話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我常常也會回味其中的一些含義。夜已經很深了,我被煙草的味道熏得迷迷糊糊,漸漸的困意襲來。于是我開始準備睡覺了。我繼續在山洞里點著燈,以免晚上有什么不方便的時候。接著,我做了一件自我出生以來從沒做過的事:我跪在了地上,開始虔誠地向上帝祈禱,希望他能應允,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災難而向他呼告的時候,希望他能搭救我。我不分前后左右地說完祈禱詞之后,就開始進行最后一輪的煙草療法。我將那杯浸了煙葉的甘蔗酒一口氣喝了下去;酒性非常猛烈,而且煙味非常刺鼻,我幾乎要吐了出來。喝完之后,我立刻上床睡覺。沒過多久,我就感覺酒力開始直沖頂門,充滿力度。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三點鐘才慢慢醒了過來。不,我甚至懷疑自己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的三點鐘才醒了過來;如果不是這樣,我就沒有辦法解釋我為什么會把日子少算了一天(這也是我幾年之后才發現的)。要說我畫的那些線,有時會多畫一根,有時又會少畫一根,為什么只獨獨地漏掉一天呢。事實有可能是這樣,就是我的確把日子記漏了一天,至于是怎么漏的,我自己也說不清。
不管怎么說,醒來后我覺得自己精神煥發,身體也完全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起床之后,我感到渾身的力氣也比前一天要大多了,而且胃口也開了,因為我感到肚子餓了。總之一句話,第二天瘧疾沒有像往常那樣發作,身體開始逐漸復原。這一天的日期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我的身體當然更好了,于是我又帶槍外出,不過還不敢走得太遠。打死了兩只類似黑雁那樣的海鳥帶了回家,可那個時候又不想吃鳥肉,所以還是煮了幾個龜蛋吃,味道還不錯。到了傍晚,我又開始給自己治病,因為我感覺昨天所用的治療方法對我很有用處。我又把煙葉浸泡在了甘蔗酒里,只是這次喝得沒有上回多,也沒有把煙葉放進嘴里咀嚼或者是用火點著了再用鼻子去嗅;然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一日,我的病情卻沒怎么好轉,至少沒有我希望的那樣好,因為我還是感覺身子有點發冷,不過總算還不太嚴重。
七月二日。我把三種治療辦法又全套重做了一遍,而且把喝下去的分量比之以前又增加了整整一倍,結果我的頭又和上回一樣變得昏昏沉沉了。
七月三日。好幾個星期我的體力都沒有恢復,雖說如此,我已經不打擺子了。在調養的期間,我念念不忘那句箴言:“我必搭救你。”但我很難相信我會真正被搭救,似乎連期待這點都不應該。就在我患得患失、心煩意亂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我一心一意想從目前這種狀況中掙脫出來,卻忽視了我已經得到的解救。我捫心自問:“難道我沒有奇跡般地被上帝從病魔中解救出來嗎?難道這不是把我從最痛苦、最令我害怕的狀況中解救出來?我可曾注意到這方面?我可曾盡了自己該盡的責任?上帝搭救了我,但我沒有榮耀他,也就是說,我沒有對自己得救表示對上帝的感謝,這樣的我又怎能指望從上帝那里得到更大的搭救呢?”
我心里觸動很大,立即跪下來,并大聲地感謝上帝讓我從疾病中得以康復。
七月四日。早晨,我拿起《圣經》,翻開“新約”這部分,開始認真地讀看,并逼著自己每天早晚都要讀,只要精神集中就讀下去,并沒有限定章數。我這樣認真地讀下去,沒過多久,自己以前的罪惡生活就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夢中的印象又重現了,我反復思考著這句話:“這些事情沒能讓你悔改。”一日,正當我懇求上帝賜給我悔改之心的時候,仿佛受到了神的指引,恰好讀到了《新約》中的這段話:“上帝且用右手將他高舉,叫他做君主,做救主,將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賜給以色列人。”我放下經書,將手舉在空中,心向天國,滿懷著一腔狂喜,大聲叫道:“耶穌啊,耶穌,大衛之子,既然上帝舉你為君王和救主,那就請賜給我悔改之心吧!”
可以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用合乎規范的方式祈禱。因為在這次祈禱中,我真正聯想到了自己的處境,真正受到了上帝言辭的鼓勵,真正抱著一種符合《圣經》精神的虔誠態度。也可以說,正是從這時候起,我才真正希望上帝能夠聽到我的禱告。
現在,對于“你若求告我,我必會搭救你”這句話,我產生了一種全新的,與以前截然不同的觀點,理解的角度與以前也大不一樣了。過去我認為,“搭救”就是要把我從當前的困境中解救出來。因為我在這個地方雖然無拘無束,可是我認為這個海島實在是我的一個監牢,而且是世界上最壞的監牢。可是現在,我已懂得用另一種眼光去對待它。現在,我只感到自己過去的生活太可憎了,自己的罪孽太可怕了,因此我對上帝別無他求,只求他把我從這些使我晝夜不安的罪惡重擔下解救出來。至于我的孤苦伶仃的生活,那簡直算不了什么。我無意祈求上帝把我從這里救出來,也沒有這種念頭。相形之下,這件事完全無關緊要。我在這里說這一段話,就是要提醒那些讀到**記的人,要他們明白,一個人在明白事理以后,就會覺得,被上帝從罪惡中救出來與被上帝從患難中救出來相比,前者的感覺更為幸福。
現在,不說那么多,重回到日記上來吧。
我現在的境況是,生活依然很艱苦,但是精神卻輕松了許多。由于每天讀《圣經》和祈禱,思想也變得高尚了,內心充滿了更多的安慰,這種寬慰的心情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同時,健康和體力也已經恢復,我又重新振作精神,安排每天的工作,爭取盡快恢復正常的生活。
從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動是帶著槍外出散步,到處看看。但就好像病后康復沒多久的人那樣,我總是走點路就會覺得累,需要歇一會兒,等歇過了再繼續走路。因為,我病后的身體非常衰弱,已經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我用來給自己治療的辦法完全是別出心裁、聞所未聞的,用這種辦法治好過瘧疾的先例是從來沒有的,所以我沒有把握,也沒有膽量將這種嘗試推薦給大家。雖然這種辦法使我的病已經不再發作,不過也對我的身體造成了一些損害,產生了一些副作用,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四肢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抽筋,而我卻無法抑制。
從這次生病我得到了一個教訓:雨季出門對我的健康真是再有害不過,而伴隨著狂風或颶風下的雨,對健康的害處則更大。但在旱季里,下雨的時候老要刮這樣的大風。所以,我發現,旱季下的雨,比九月、十月下的雨對人更有害。
我到這孤島已經有十個多月了。看來任何脫離目前處境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我完全相信,人類的足跡在我之前從未踏上過這個孤島。現在,我的住所和生活都已安定,所以我就十分渴望按照自己的心愿對海島作一次更為全面的勘察,看看還有哪些我尚未發現的物產。
七月十五日我開始對這座孤島進行特別考察。我先沿著我以前撐進木筏的那條河逆流而上,約走了兩英里,發現潮水不再上漲,河流的寬度已經縮小,現在形成了一條小溪,溪水的味道甜美且無咸味。但這個季節是旱季,有的地方早已干涸,至少已經不能形成水流。
在這條小溪的附近,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它們平坦而開闊,令人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這些草地所占面積極大,一直延伸到了貌似永遠不會被水淹到的高地,而在草地與高地之間的一個斜坡上,還生長著許多煙草,這些煙草的葉子碧綠,根莖非常粗壯;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種類的植物,它們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自然也想不出它們究竟是什么,也許它們有很大的用處,但是我暫時還沒有辦法了解。
我走遍了各個角落想要找到木薯的塊根,那是熱帶印第安人專門用來制作面包的原料,可是無論怎樣都找不到。尋找過程中我看到了許多體積很大的蘆薈,但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它們有什么用處。之后我又看見了一些甘蔗,很可惜它們都是野生的,所以從各方面來看都沒有人工培植的質量好。我認為這回外出發現了不少以前沒見過的東西,在回家的途中,心里開始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知道我所發現的水果,以及植物的性質和它們的用處,然而思緒雜亂,什么也沒想到。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在巴西的時候對周圍的植物觀察得太少,所以對于野生的植物更是完全不知道了,這也讓我在困難中變得寸步難行。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我再次去那個地方。我又向前多走了一些,發現小溪和草地都開始少起來,而樹木卻逐漸茂盛。在這一帶,我發現了各種各樣的果子,尤其是發現了許多瓜類和葡萄,葡萄長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滿樹枝,一串串的葡萄,又大又紅。發現這些我簡直高興極了。但此刻我很清醒,不能吃多了,記得在非洲的巴巴里海岸登陸時,有幾個被海盜俘虜的英國人,由于葡萄吃得太多,都患痢疾和熱病死了。但是,我還是想出了一個不錯的方法,用這個方法可以更充分地利用這些葡萄,那就是把葡萄放在太陽下曬干,制成方便收藏的葡萄干。我相信葡萄是很好吃的一種水果,用這種方法,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節,也可以吃到葡萄,因為這種水果既富有營養,味道也不錯。后來事實證明我的觀點是正確的。
那天晚上我就留在那個地方,沒有回家過夜。順便說一句,這是我來到這個島上之后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到了夜間,我還是使出了我的老辦法,選定一棵大樹爬上去之后,舒舒服服地在上面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又繼續進行我的考察任務。根據我所處的這個山谷的長度來判斷,我大約走了四英里,而且我一直是朝著正北方向走的,在我的南面和北面,有著一連串連綿起伏的山巒。
當我走到這次遠足的盡頭之處時,我的面前出現了一片開闊地,這片地的地勢看上去似乎有點向西傾斜,而我旁邊的小山上,有一股清泉涌了出來,朝著正東的方向流去;這片區域的草木長得非常繁茂,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猶如永葆青翠的春日一般,簡直就是一個人工種植出來的大花園。
我走進這個幽靜怡人的山谷,環顧四周,暗自欣喜:這一切都是我的,我是這里無法廢除的國王,當然,令人惱火的是,我只有一個人,連個臣民都沒有。不過,如果我可以轉讓這片土地的話,我就能完全像英國的領主那樣,把土地傳給子孫。我在這兒找到大量的可可樹、橘子樹、檸檬樹和香櫞樹。但這些都是野生植物,不生果子,至少當時我沒看到。不過我采摘的酸橙味道都很好,對健康也很有利。后來我在橙汁里兌上一些水,將其制成清涼可口、滋養補身的飲料。
我知道我應該把這些果子收集起來并送回家去,我決心像貯存葡萄那樣,把酸橙和檸檬也都收集起來,供我在雨季里吃,我知道,雨季馬上就要來了。
由于這個原因,我采集了一大堆的葡萄,然后將它們放在了同一個地方,又采集了一小堆放在另外一個地方,還把采集到的一大堆橙子和檸檬堆到一個地方。然后,我每樣都取了一點,開始往回走。我打算下次再來時帶個口袋什么的,把其余的也運回去。
就這樣,這次出行花掉了我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后,就回到了我的家中(該稱它為我的**和山洞)。可是,就在半路上,這些葡萄就已破損掉了;由于它們的汁液太豐富,太飽滿,結果都給壓爛了,我幾乎沒法吃它們了。至于那些酸橙子,倒是沒壞,可惜沒帶幾個回來。
第二天,七月十九日,我帶上事先做好的兩個小口袋去裝運我的豐收果實。可是當我來到葡萄堆前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昨天還是個個飽滿、粒粒完好、堆得好好的水果堆。現在卻被拖得東一串,西一粒,皮破汁淌,一片狼藉,好像還有許多被吃掉了。看情形,是附近一帶的野獸搞的,至于是什么野獸,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因此發現,把葡萄采下堆在一處或用口袋裝回家都不是好辦法,不是被野獸糟蹋,就是被擠壞壓壞。于是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我又去采摘了許多葡萄,然后把它們掛在了一些樹木的外枝上,利用太陽去除它們的水分,將它們曬干。至于那些不容易弄壞的酸橙,以及檸檬,我就盡我所能的將它們打包,然后背了許多回來。
我自從這次外出歸來,心情就開始變得非常愉悅,而且也經常想著那邊山谷的豐富的物產以及宜人的環境,再加上那里靠近河水,以及樹林,完全不用擔心暴風雨的侵襲。我已經看出我當初所選擇的住所,可以說是全島最壞的一個地方。總之,我已經開始考慮搬家這個問題了,我打算在風景優美、環境宜人、物產豐富的島的另一邊,找一個與我現在的住所一樣安全的地方,當做我的新家。
搬家的念頭在我頭腦里已經盤旋了很久,那個地方風光明媚,對我來說非常具有**力,有時,這個念頭會變得特別強烈。但仔細想一下,其實住在海邊也有住在海邊的好處,說不定也有像我一樣的倒霉蛋,因為交上厄運而來到這座荒島。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但是把自己關閉在島中央的山林中,等于把自己禁閉起來。所以思前想后,最終還是決定不搬家了。
話是這么說,我對這個地方的著迷程度還是沒有減弱,所以在七月份剩下的日子里,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那里消磨的;另外就是,雖然我已經在慎重考慮之后決定不搬家了,但是我還是在這里給自己搭了個可以安身的小茅屋,并且在這個茅屋的周圍建起了一道非常堅固的柵欄;這道柵欄與茅屋之間留出了一些空隙,實際上那里是兩排在地里扎得非常深非常穩的木樁子,這些樁子都有我的手臂那么長,兩排樁子之間空出來的地方則用那些從樹的主干上砍下來的枝枝丫丫進行填充,進出使用的工具依然是梯子;我睡在這兒感覺也是非常安全,有時會在這里一連睡上兩三夜,所以我覺得現在的我既有一套海濱住宅,同時也有了鄉間別墅。為了建這個小茅屋,我一直忙活到了八月初。
我剛剛完成柵欄工程,正為自己的勞動成果自鳴得意的時候,下雨了,雨水迫使我躲進老住宅閉門不出。新住宅那里也有**,就像我的第一個**那樣,也是用帆布做成的,鋪得也非常平整,但周圍沒有山來擋住暴風雨,而且在雨下得很大時,附近也沒有可以躲避的山洞。
正如我所說的,八月初的時候,我已完成了我的新茅屋。當我準備好好享受一下時,八月三日,我發現我掛在樹上的葡萄已經干透了,而且是極好的葡萄干。于是我便動手把它們從樹上取下來,我對自己能想出這種方法感到很高興,否則,繼之而來的大雨就會把它們全部毀掉,我也就失去了冬季里最好的食物。我足足掛了二百串,我剛剛把這些葡萄取下來并把大部分帶回家時,天便開始下雨。從這時,即八月十四日起,直到十月中旬,幾乎每天都下雨。有時雨水很大,我一連幾天都無法走出山洞。
在這個季節中,我驚奇地發現,我的家里又添了新成員。我本來有兩只貓,但后來少掉了一只。我心里很是著急,心想,它要么跑掉了,要么就是死了。總之,我不知道它的下落,沒有了它的消息。但是,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大約在八月底,它忽然回來了,而且帶著三只小貓。更叫我驚奇的是,我以前雖然用槍打死過一只野貓,因為我覺得它跟我的歐洲貓不是同一個品種,可是,現在看來,這些小貓都跟老貓一樣,都是家種,而我的兩只老貓是母的,所以,我好生奇怪,不知道這些小貓是怎么生的。可是,這三只小貓后來越生越多。鬧得我不得安寧,我不得不像捕殺害蟲和野獸一樣追殺它們,盡量把它們從我的家中趕走。
從八月十四日一直到二十六日,大雨一直下個不停。我現在不大敢冒雨外出,生怕再被雨淋出病來。就這么被雨困在家中,眼見著家中的存糧日益減少。無奈,我冒險外出了兩次,第一次打死了一只山羊。第二次,就是二十六日那天,捉住了一只奇大無比的陸龜,美美地吃了一頓。我每天的進食一般這樣安排:早上吃一串葡萄干;中午吃一塊烤羊肉或烤龜肉,沒有蒸煮食物的器皿,只好烤著吃;晚上吃兩三個海龜蛋。
由于下雨,在被迫待在家里的這段時間,每天我會花費兩三個小時用來擴大我的山洞,逐漸將這個山洞向另一邊挖掘,一直將其開到了山的另一面,挖出了一個旁門,也可以說是出路,這個門一直通到了圍墻的外面。于是,我就開始利用這條路進出。但是在這種空蕩蕩的環境里睡覺,始終讓我有點不太放心,因為我以前總是習慣把自己放在一個四周不是很通風的地方,而我現在卻睡在一個四面通風的地方,任何東西都有襲擊我的機會。其實,我不認為這個島上有什么生物值得我擔驚受怕,因為我在島上所見過的體積最大的動物,就是一只以前也經常見到的山羊。
今天是九月三十日。我來到荒島已經滿一周年了。這真是一個非常不幸的日子。我計算了一下柱子上我用來記錄日期的那些刻痕,發現我已經登陸三百六十五天了。于是我把這天定為自己的齋戒日,并舉行了相應的宗教儀式,我以極端虔誠且謙卑的心情跪在了地上,誠心誠意地向上帝懺悔我所犯下的罪行,接受上帝對我的公正的懲罰,我希望他能通過耶穌基督憐憫我,饒恕我。從早上一直到傍晚,整整十二小時不吃不喝,一直到太陽完全落山了,我才稍微吃了幾塊餅干和一串自制的葡萄干,然后就直接上床睡覺了。在這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對于安息日什么的是完全沒有概念,也完全不會去遵守;一開始,這是因為我心里完全沒有一點宗教觀念,過了一段時間以后,我在那根木柱子上記錄日期時,也因為麻煩就不再為區分一個個星期而把安息日的那一道刻得長一些,或者是把平日的那幾道刻得短些,所以事實上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哪一天是星期幾;而現在我已經重新回復以前那樣的統計日子的方法,我把自己刻的刻痕數了一遍,也因此知道自己來這里已經一年了,于是我就把這一年重新劃分成了一個個星期,然后把每個星期里的第七天列為我的安息日;不過算到最后的時候,我很苦惱地發現我的計算中好像少了一兩天。
時隔不久,我的墨水用的已經快要見底了,所以我不得不非常節省地用,平時只用它來記下生活中一些不尋常的事件,日常的細末瑣事也只能略過不提。